原创那惊天的一箭,射落了王室最后的荣光,甚至还改写了历史
时间:2020-01-07 21:15:07 热度:37.1℃ 作者:网络
东周桓王十三年,鲁桓公五年,公元前707年,夏。
在中原大地一个叫繻葛的地方(今河南省长葛市),爆发了一场战争。
周王朝宗法制度最高领袖,诸侯共主周桓王,亲率王室大军及扈从诸侯联军,讨伐近畿强藩郑国。
周郑两军在繻葛会战,王师战败,周桓王甚至中箭受伤。这一战虽不知名,却影响很大,经此一仗周王室纸老虎本质暴露无遗,诸侯争霸大幕拉开了,中国的历史就此改写。
一、周郑相爱相杀
事情本不该闹到这般田地,郑国是周王室近支亲贵诸侯,始祖郑桓公是西周厉王幼子,再传至其孙郑庄公,与周桓王也还是未出五服的亲族。郑桓公作为烈士,追随西周末代天子战斗至生命最后一刻;其子郑武公护送周平王东迁成周洛邑(今河南省洛阳市),并与郑庄公相继担任王室卿士(大致相当于宰相),为周王朝效犬马之劳。就此看来,郑国公室简直是满门忠烈世代纯臣。
真相总是潜藏在历史细节中。郑桓公效死的那位天子是著名昏君周幽王,也就是传说中“烽火戏诸侯”的主,此公不爱江山爱美人,为宠幸著名美女褒姒(夏禹后人,褒国公族女),不惜废后易储。幽王前老丈人申侯勃然大怒,不顾一切勾结犬戎入侵宗周镐京(西周王都,在今西安市境内),幽王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其后申侯拥立自己的外孙前太子宜臼登基,是为周平王。
就伦理而言,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幽王有再大不是,平王也不该以刀兵相向,更何况将他杀害?尽管当时平王年纪尚幼,但申侯终归是打着他的旗号起兵的,因此这个弑君篡位的乱臣贼子名号,他是逃不掉的!
而接下来郑武公的选择就很奇怪了,投效平王明显是腼颜事敌的不肖子孙所为嘛!
小孩子才问对错,政治家只看利益。凭什么让郑国忘却国恨家仇?当然是足够的利益。郑国并不是一开始就在中原的,最早他们分封在今陕西省华县,郑桓公意识到西周即将衰败,不愿自己的氏族与之陪葬,于是先期着手东迁,所以后来郑都叫“新郑”(今河南省新郑市)。这里可以看出先秦道德标尺,哪怕人格完善如郑桓公,也只想牺牲自己,并不准备“献了青春献子孙”。但是东方并非无主之地,早就分封了一票诸侯拱卫成周,郑国只能通过行贿向虢(东虢)郐等国借地,暂时安置随迁士民。寄人篱下当然不是长久之计,但中原大地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分封了,要虎口夺食硬抢一块地盘的话,一方面郑国没有足够力量,另一方面这么做政治压力很大,操作不当可能得不偿失。因此郑武公迫切需要周王室支持,哪怕这个朝廷有着先天道义缺陷,还跟自己有杀父之仇,也顾不得许多了。
对于周平王来说,得国不正的恶名始终困扰着他。当时宗周故地还有一位由虢公翰拥立的周携王(周幽王弟王子余臣),不论后世如何贬低此人,在当时他显然比悖逆的平王更少负面评价,很可能也更得宗周人心,“二王并立”局面甚至持续了二十多年。这就是平王站不住脚只能东迁的根本原因,所以他同样非常需要郑国这样的近支亲贵诸侯支持。为此平王付出了极大代价,不仅同意郑国以王室名义讨伐无罪的虢郐等国,甚至默许他们调动洛邑常备军,即所谓“成周八师”帮忙抢地盘。
经过这一番肮脏政治交易,平王总算得到一个偏安之局,而郑国则在他们梦寐以求的溱洧膏腴之地扎下根来。
本来这场交易周郑双方各自解决了迫在眉睫的难题,但是他们这种低层次的相互利用关系注定不能长久。
二、周王中兴梦想
当形势逐渐稳定下来,周郑蜜月期也就走到了尽头。好容易理清头绪的周王室不愿意再让厚脸皮的郑国薅羊毛,于是双方关系不再和谐。
不过久历政坛的周平王行事还是谨慎的,他试图引进虢国君主加入朝堂制衡郑国,但是当郑庄公表示不满后,他马上理智的进行退让,甚至不惜违背君臣礼数搞“周郑交质”,互相将继承人交给对方作人质,保证没有恶意不起坏心。
然而当享国五十年之久的平王驾崩,在郑国当人质的周太子狐也不幸早逝。郑国固然不至于虐待太子狐,但这种憋屈生活可能极大损害他的健康。于是东周掌舵大权交到了年轻的太孙手中,即后来的周桓王。血气方刚的新天子身负国恨家仇,更想要恢复往日荣光,于是对专横无礼的郑庄公明显表示出敌意。
本来就是勉强维持的周郑关系迅速恶化。
必须说明的是周桓王并不是愣头青,他忍耐了十三年,终于自认为做好了准备,拉上一票反郑诸侯,雄赳赳气昂昂打上门来兴师问罪。
周军主力为成周八师,按《周礼》:一师二千五百人,八师就是二万人。一般认为周代早期军队编制一般是一乘兵车二十五人,八师编制上限当为兵车八百,考虑到平王东迁后王室财政恶化,暂估其只达到一半编制数。周王出兵大概不会倾巢而出,可能动员兵车二百至三百乘;参加伐郑的有陈蔡卫三国,怎么说每国也得出上百八十乘兵车。周军总兵力大约二到三万,兵车五百左右,在春秋早期,这是一支相当可观的力量。
周桓王本以为这就是一场展示力量的武装游行,天子御驾亲征,乱臣贼子必惧,百姓肯定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必须是所向披靡兵不血刃。那个凶狡不逊的郑伯寤生(即郑庄公),面对泰山压顶之势,无疑要诚惶诚恐跪地摇尾乞降。
桓王终究还是年轻,对政治斗争的残酷性缺乏准备,于是现实就狠狠地教育他。
三、郑伯厚黑野望
相比周桓王的稚嫩,郑庄公显然要精明老辣得多。从“郑伯克段于鄢”中智珠在握的稳健,以及事后“黄泉见母”的影帝级表演可知,此君深悉厚黑之道。
郑庄公对自己的国家有着清醒的认识:郑国虽有勤王大功,又长期辅佐王室,政治地位很高,但基础还不算非常稳固。一方面郑国分封未久,远不如立国数百年的齐晋鲁宋根深蒂固;另一方面郑国是从关中举国搬迁到中原的,现有领地几乎都是从其他诸侯那里巧取豪夺得来。尽管虢郐等国君主未必得人心,但原有地头蛇们肯定不会喜欢这些外来户过来抢资源,郑国公室靠追随者以少数派统治新征服地区,没有广泛的群众基础。
为了郑国长治久安,郑武公郑庄公父子大力扩张,用新得土地财富封赏抛弃祖业追随东迁的一票铁杆,巩固基本盘;同时减少存量资源再分配,避免将被征服的本土势力完全推向对立面;为鼓励识时务者归附,也要将一部分增量资源分润他们。
有扩张需求不等于就能顺利扩张,郑国地处中原腹地,周边诸侯林立,大家对强势崛起的郑国多有警惕。郑武公时,周平王势弱有求于郑,才能默许他们攻灭虢郐。其后周携王败亡,东周王室地位巩固,不再允许有人如法炮制,郑庄公只能使尽坑蒙拐骗的手段,打天子旗号谋自家实利。
郑国和周王室关系与美国和联合国关系有些相似,都是一个国际组织中的强势成员,希望操纵该组织为自己的行为背书。就如美国长期拖欠联合国会费,动辄威胁退出联合国一样,周平王有意找人制衡郑国时,郑庄公就直接甩脸色逼周王颜面扫地搞“周郑交质”。当对郑不友好的周桓王上台,郑国马上派人偷割王室领地庄稼,发出羞辱性警告。
但是,郑国并不具备美国这样的压倒性优势,当时的周王室也没有沦落到橡皮图章的程度。为明确王朝秩序,周郑双方终于走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
四、繻葛一箭惊天
直到王师兵临城下,郑庄公才意识到大事不妙,他虽然轻视王室,但绝不想和周王摊牌,就像美国整天批评联合国腐败无能,但如果有人提议联合国搬离,他一定要否决的,因为大义名份不可假手于人。
无奈木已成舟,悔也无用,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郑庄公拔拉一下手中力量:郑国是中等邦国,即所谓“千乘之国”,虽然不见得真有一千兵车,但认真动员的话,拉出五六百辆战车还是办得到。《论语》提到“齐景公有马千驷”,可见要齐国这种霸主国才能凑得出千乘以上战车。况且不是所有人都有胆量跟天子开战的,郑庄公只能动用忠诚度最高的嫡系力量,估计约三百战车。当年与共叔段打你死我活的内战时不过动用战车二百,此时也不会多得太多。
虽然郑国以臣抗君,先天理不直气不壮,自身实力也处于劣势,看不起来几乎没有胜算。但是他们还有一个强项,参战的都是庄公铁杆:郑国参战将领有庄公之子子元(即公子突,后来的郑厉公)、曼伯(世子忽,后来的郑昭公)以及祭足、原繁、高渠弥、祝聃等亲信重臣,大家劲往一处使,没有内耗;而王师构成复杂,陈蔡卫各有心思,并不能很好配合。
繻葛之战不仅是一场以少胜多战役,还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记录了会战阵型,即郑军的“鱼丽之陈”。
所谓“鱼丽”,即鱼鳞,也就是像鱼鳞一样交错布局,而不是横竖对齐的方阵。这个鱼丽阵具体怎么布列,历来都有争议:《左传》中只记“先偏后伍,伍乘弥缝”,偏是战车编制。按《司马法》有九乘、十五乘、二十五乘为一偏三种说法;伍则是步兵编制,五人一伍十伍一队;其实就是战车在前冲锋,步兵殿后掩护,防止敌人从战车间隙突破。然而这是车战时代的正常布阵方式,并不值得专门提出。因此有人援引《司马法》其他记录,认为伍也是战车编制,一百二十五乘为一伍,先偏后伍就是前轻后重的锥形阵,问题是战车冲锋需要比较大的空间,交错布局会互相妨碍,并不能形成有效掩护。
其实历代注释家室是将战争玄学化了。春秋早期会战,战车仍是绝对主力,步兵基本上是乘车甲士的仆役,主要是战前服侍准备,战时呐喊助威,必要时抢救主子,战后打扫战场,较少参与战斗。鱼丽阵跟先偏后伍没什么关系,就是中军大阵靠后,左右两翼前出并略微靠拢,形成一个倒品字布局。
在实战中,王师以周桓王统率主力成周八师为中军,周公黑肩指挥陈国军队为左军,虢公林父指挥卫蔡联军为右军。郑军两翼斜向外侧突进,放王师主力直逼中军本阵,左右军迅速击破王师两翼陈蔡卫杂牌军,然后三路合击周王。当时大家打仗比较耿直,没有什么花花点子,就是战车一线排开对冲;郑国只是一个小小改变,就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兵者诡道”的战术原则就此确立,战争不再是简单力量对比。
周桓王完全没想到负隅顽抗的郑人如此冥顽不灵,更不料郑军中有个杀千刀的竖子祝聃,乃敢以弓矢犯至尊,一箭射伤天子。
虽然周桓王血气犹存,轻伤不下火线,还想力挽狂澜,无奈两翼溃败独立难支。王师败绩,一场轰轰烈烈的讨伐战最终惨淡收场。
五、说英雄论成败
说到繻葛之战的首功,当然属于足智多谋的子元。
但这不等于说郑国的胜利只在战场智谋角逐,如果没有郑武公郑庄公两代人打下的基础,没有一支骁勇敢战服从性好的郑军,胜利根本无从谈起。
作为郑国最高统帅,郑庄公很好的把握了战争节奏:他没有御敌国门之外,而是选择了腹地繻葛。繻葛在郑都新郑南方,成周洛邑在新郑西偏北方向,王师是摆明车马讨伐不臣,没有必要也不可能绕道南翼。郑军不选择早期决战可能是要避敌锋芒,而他们也不在新郑据城坚守则充分体现了庄公的沉稳冷静。国都中未必没有异己分子,万一他们临阵搞战场“起义”,那就大事去矣。干脆放弃国都陈兵繻葛,以低姿态面对周王,主动置身亡国灭种险境,营造哀兵之势,最大限度消解了以臣抗君的政治劣势,有效振作了士气。初战告捷后,庄公断然拒绝诸将扩大战果的想法,见好就收派人上门劳军,尽量给王室留一分面子,避免完全坐实叛逆之名。
另外,不要忽视王师内部猪队友不给力的影响。不仅是子元分析的,陈国内乱未息军无斗志,卫蔡素有矛盾不能有效配合。那位右军主将虢公林父更耐人寻味,虢公不是周公召公那种留置朝廷的重臣,他自己也是国君,虢国(西虢—南虢)距成周也不太远(大致在今河南省三门峡市),他奉诏出战却不带自家嫡系,只能说明他并不支持这场战争。其实这也不难理解,虢国先君虢公石父本是平王之父幽王宠臣,一贯支持褒姒,另一位虢公翰又拥立周携王,虢国本来是比郑国更大的反贼,无非是利益交易换取他们改弦易辙归附平王。所以虢公林父心中有数,在朝廷跟郑庄公打擂台也就罢了,真打倒郑国,下一个被收拾的说不定就是自己,何必那么卖命。我甚至怀疑他和郑庄公私底有勾结,向郑国泄露王师虚实,在战场上故意指挥不力,制造败局。
尽管郑国在战场上表现出色,但在战略上却是双输之局。
之前周王固然式微,但余威尚存。晋国一帮乱臣贼子数十年如一日搞“曲沃代绛”闹家务,一旦王室出面干预时就要怂一怂避风头。繻葛战后再没有人把周王当回事了,破军灭国绝人宗祀再无忌惮,弑君篡位愈演愈烈,绝大多数人甚至不屑请求天子名分支持。
郑国也没落得好,尽管庄公还试图挽回,但周郑撕破脸的情况已经昭然天下,他们再不能拉大旗做虎皮谋私利了,接下来就只能拼国力了。而这恰恰是郑国短板,于是郑庄公开创的小霸好局昙花一现,成为齐晋秦楚诸霸的“先烈”。
唯一破局可能在于周桓王,如果他当时能理性一些,不求全胜,在庄公退兵繻葛时,自说自话宣布郑伯知错降服,王室宽宏大量赦免其罪。那时候郑庄公也只能打掉牙和血吞,按捺住野心上书请罪,让王室荣光再延续最后的一段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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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众号作者简介:王正兴,原解放军某野战部队军官,曾在步兵分队、司令部、后勤部等单位任职,致力于战史学和战术学研究,对军队战术及非战争行动有个人独到的理解。其著作《这才是战争》于2014年5月、6月,凤凰卫视“开卷八分钟”栏目分两期推荐。他的公众号名亦为“这才是战争”,欢迎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