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木僵化”了
时间:2020-01-13 23:30:47 热度:37.1℃ 作者:网络
《抑郁生花》蔓玫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与抑郁情绪作战是几乎每个人都有过的体验,伤痛和遗憾也是每个人的成长里无从躲避的。该书是作者蔓玫的心灵传记,在这本书里,她以惊人的勇敢和诚恳地讲述了自己罹患抑郁症并与之斗争的亲身经历,以及成长过程里的痛苦和坎坷。希望这穿越苦痛后顽强盛放的生命力和勇毅。
我终于被送进精神病院里去了。
在这之前,我在寝室的床上瘫痪了多少时日,已彻底记不清了。时间失去刻度,昼夜没有分别。所处的空间完全静止,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无”的空间。
什么都没有了。是。什么都没有。泪水不再流了。手指不会动了。眼睛还睁着,却什么也看不见了。呼吸与脉搏尚存,大脑却仿佛遭受严重破坏而不得不自动格式化的机器,无法再启动。饥饿、疼痛、困乏、悲伤……所有的感觉都没有了。体内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吸纳、吞噬、抽空,剩下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我最后的记忆是那场考试。
动不了了。我作为生物的这一项机能丧失了。每一个关节都被封死,僵化,失去控制,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木僵化——我后来会知道这个专有名词的。)竭尽全力,集中了全部意志,想要往前迈进至少一小步,却只是跌倒下去,无论如何爬不起来。
“你站起来。”我对自己说。
“你是不想去考试吗?怎么可以这样逃避?”
“手机就在桌上。电话就在门口。你站起来。你要去呼救。”
我到底是没能呼救。这个姿势一直保持到考试结束,我的室友们归来,想必是她们把我扶到了床上。那后来呢……后来再有记忆,我已在去往校医院的路上,被父亲与香樟君一左一右架着。校医院的医生叫我转院,我就又被架去别的医院。去了,再出来,已是一个月后。
有时我想象医生那一天见到的我是何模样。枯瘦的十八岁女孩,披头散发,面如死灰。
你见过已死之人的脸吗?剥离所有表情、欲望、智识……写在脸上的万事皆休。那一刻的我所有的,大约就是这样一张脸。医生在问我。可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提问需一次又一次被重复确认。我知道自己是在配合的,因为觉得自己在给所有人添麻烦……为什么要管我呢?为什么要拿宝贵的资源耗费在无用的我身上呢?我活着一点用处也没有。让我自生自灭原是最好的。医生却很有耐心地问完了。又对父亲与香樟君笑一笑。
“她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他说。我记得他确实是这样说的。
我被带去做症状量表测试。90分以上被认为有抑郁倾向,160分以上被视为重症。我的分数是292分。这个分数终于叫我生出一种踏实感。我是病了。我的疯魔与无用都有了成立的理由。
又去做心脑电图。女医生盯着屏幕看了看,说:“这孩子挺聪明的。”
父亲一愣,旋即笑起来:“是的。”体面肯定的回答。过去许多次都是如此。被夸奖的时候,他在旁边笑着。
“聪明也不好的……人还是要想开呀。你想想,将来你工作了,大家是同事,人家不如你聪明能干,但人家会溜须拍马呀。你能怎么办呢?还不是只能认了。说不定因为你聪明,人家反而拿你当靶子的。过日子么,不就是这么回事……”
她的口气非常可惜的样子。竟不像是在说我的。
(放弃我吧。)
我回到门诊医生的房间里去。香樟君轻轻抚摸我的背:“我们可能要住院。”
我没有应他。住在哪里不是一样呢?不过都是徒劳,都是浪费资源。很长一段时间我想过去死,也确实这么做了——又被救了回来。我这才发现,就连死亡也是要麻烦他人的。跳楼,也许会砸到人。宿舍里割脉,上吊,服药,同住的人们怕是都不得安生。撞车,卧轨,这种缺德事更加做不来。若静悄悄去野外,就此失踪,必也会被身边人发现,大动干戈,还连累校方与警方找人……
多难啊。活着艰难,要去死也一样艰难。无论如何想不出一个无碍于他人的死法。更重要的是——渐渐地,我连“死”也想不到了。
我的肉身还在,灵魂却已死了。
(所以,放弃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