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年轻的现任政府首脑、从普通家庭脱颖而出的政治明星、爱晒私照的社交达人、关心环保和少数群体的左翼领袖⋯⋯2019年12月10日，34岁的桑娜•马林正式就任芬兰总理，媒体贴在马林身上的众多标签中，哪一个能真正代表她？

桑娜·马林（中）在赫尔辛基就任总理后第一次主持政府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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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风浪，临危受命

2019年12月3日，一场政治风暴降临芬兰，事先毫无征兆。

这一天，社会民主党主席安蒂·林内在记者会上突然宣布辞去总理一职，他所领导的五党政治联盟将尽快提出新的总理人选，继续领导联合政府。此刻距他就任总理不过半年。

林内政府辞职的直接原因来自一场罢工。2019年9月，国营的芬兰邮政公司计划3年内逐步降低700多名邮件分拣工人30%的工资待遇，工人可通过提高工作效率和赢得客户好评的方式获得奖金，以弥补这个损失。

然而，这一决策引起邮政公司员工的强烈不满。11月11日，芬兰邮政工会举行近万人参加的大规模罢工，要求改善工作环境和重新签署一揽子劳资协议。这一罢工带动铁路、巴士、码头和航空一同抗议。仅11月13日一天，芬航全部377个航班有过半无法按计划起飞，超过2万名旅客的行程受到影响。

面对可能激化的社会矛盾，联合政府的政治盟友认为工会领导出身的林内有偏袒工人的嫌疑。敏感的政治对手迅速捕捉到了联合政府内的政治裂隙，开始兴风作浪，在议会中提出不信任案。中间党还表示，在处理邮政工人罢工这件事上，林内的做法有失妥当，他们虽然对联合政府的执政纲领毫不怀疑，但对总理的决策能力已失去信任。

于是，摆在安蒂·林内面前的只有两种选择：宣布辞职，推选出新的总理，由此避免不信任投票，让五党联盟继续执政；或者坚持留任，等待不信任投票的结果。事实上，由于中间党的明确表态，投票结果已毫无悬念。而一旦重新选举，以当时的局势来看，社会民主党肯定会失去议会第一大党的地位，重新成为在野党。自1999年以来，社会民主党已整整19年被排斥在政治核心之外，身为党主席的林内，显然无法接受第二种结果。

辞职之后，谁来继任？林内的手里，也有两张牌。第一张是34岁的运输通信部长桑娜·马林，她的立场和林内完全一致，主张维护工人和少数群体的利益，关注环保话题，支持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二张是37岁的安蒂·林德曼，她是社会民主党在议会的领袖，属于党内的右派，和盟友关系不错。党内投票后，桑娜·马林赢得提名，成为芬兰史上最年轻的政府总理。

只有知晓了这场政治风浪，才能理解马林的就任并非“捡漏”和“运气”，而是临危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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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花瓶？还是大众偶像？

一头栗色长发和一双蓝色眼睛，年轻、漂亮、活力四射，有一个2岁大的可爱女儿，相貌英俊的丈夫是一名退役的足球运动员——在不熟悉芬兰政坛的外人眼里，这就是桑娜·马林留给他们的第一印象。

“我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年龄、性别，我考虑的是我投身政治的那些原因和让我们赢得选民信任的那些事情。”马林对未来的政坛之路抱有一贯的信心和热情。

马林平时穿衣风格简约低调，只有在婚礼、国家独立日这种重要场合，才会穿上礼服。

自24岁进入政治圈（当选坦佩雷市候补议员）以来，马林一向以敢于拼搏著称。她在各种场合出头露面，爱说话，也敢说话。她经常通过YouTube（视频网站）发表大量自己在会议上激烈辩论的视频，每一次都让国民大呼过瘾。“她从不回避那些棘手的问题，在电视辩论中的表现也相当出色。”一位评论家如是说。“她做什么都是这样的风格，她也喜欢这样的风格，积极主动，身体力行。”坦佩雷大学一位研究社会性别平等的教授这样评价，“桑娜·马林一向热爱政治和公众事务，她如此主动地在各种会议上发言和辩论，不是为了出风头，而是真想办实事。”

20岁时，马林决心涉足政治。尽管两年后首次竞争坦佩雷市议会席位失败，但她没有气馁，反而更加积极。短短五年内，马林不但跻身坦佩雷市议会议员，还当选为市议会主席。2015年，30岁的马林成为芬兰的国会议员。在国会中，她主张维护芬兰福利国家的地位、社会公平与性别平等。从那时起就有政治观察家预言，她登上权力的顶峰几乎是件不可阻挡的事。

马林在国会中的表现，很快引起社会民主党主席安蒂·林内的注意，他委派马林担任党副主席，成为自己最信赖的得力助手。2018年冬天，林内因病请假，在他治疗期间，马林全权负责党内事务。2019年4月的议会选举中，马林不仅让社会民主党重新成为议会第一大党，她本人还成为党内当选议员中得票最多的一位（约2万张选票）。

2019年6月，马林和众多议员出现在坦佩雷露天中央市场了解民情。

2019年的最后一个月，桑娜·马林果然“登上权力的顶峰”，成为世界最年轻的现任政府首脑。“我从未考虑过自己的年龄和性别是否适合这个位置，只想着如何当好总理，而不是被封面文章牵着鼻子走。” “我希望把我们国家建成这个样子：每个儿童都能成材，长大后个个有机会实现自己的理想，而每个成年人都能有尊严地生活。”马林对记者表达自己的政治夙愿。

2019年12月12日，马林在欧盟峰会期间受到欧盟理事会主席查尔斯·米歇尔的欢迎。

马林（左）与德国总理默克尔（中）和丹麦首相弗雷德里克森（右）在峰会上交谈。

马林与法国总统马克龙初次会面便一见如故，两位年轻领袖互开玩笑、亲吻脸颊，成为峰会一道亮丽风景。

马林刚结束她的首次欧盟峰会之旅，正在接受采访。她在峰会中谈到了面向所有芬兰人的“免费日托”的梦想，并表达了对气候政策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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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而上？还是应势而生？

1985年11月16日，马林出生于赫尔辛基。父母在她儿时就离异了，母亲带着她与另一个女性组成新的“彩虹家庭”，定居坦佩雷。这样的家庭背景曾使她性格一度孤僻。面对少女时期的迷茫，马林后来坦言，那时的她希望自己能变成隐形人，逃离人们的指指点点。但两位母亲乐观洒脱的性格和竭尽所能的支持给予了马林新的希望，她至今仍记得母亲说过最多的那句话，“只要想做，任何事情最后都能做成。”

马林从15岁起就利用假期勤工俭学应对拮据的生活，她甚至不敢向政府申请助学贷款，“因为不敢相信自己将来能够还上”。大学毕业后，马林很长时间没找到一份全职工作，只能靠领取社会保证金生活。成为芬兰总理后，爱沙尼亚极右翼政党领袖马特·赫尔姆在电台脱口秀节目中调侃她为“售货女郎”（马林曾当过商场的收银员），揶揄芬兰“让大量街头社会活动家挤进了政府”，从而使议会里“到处充斥着缺少教育的各色人等”。

凭着这样的出身，马林本该选择其他道路。但正因如此，她看到了芬兰福利国家政策的真正意义 ——“假如不是得益于福利国家的均等教育体制，我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出身卑微的马林对底层人民的生活十分关心，她注重平等自由的理念。去年8月，作为交通部长，她公开赞成减少工作时间，“我认为人们应该把更多时间用在和家人、爱人相处，培养爱好及生活的其他方面。”近日，马林针对“芬兰实行每周4天、每天6小时工作制”的提议已得到教育部长的支持，她称赞“让芬兰公民减少工作很重要。这不是一个女性领导层执政风格的问题，而是提供帮助和信守对选民的承诺。”

2019年4月举行的议会选举，投票率高达72%，这是1991年以来芬兰投票比例最高的一次。不仅如此，议员年轻化成为这届议会的新变化。所谓年轻，一是政治面孔新，在200名议员中有83人是第一次当选；二是年龄低，48%的议员年龄不到45岁，最年轻的只有24岁。“年龄，本来是选民投票时的一个重要考量标准，但现在这个砝码的分量仿佛越来越轻了。如今，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选民，更看重竞选人的决策力和推动力。”一名政治分析家说，“年轻的政治家更善于利用脸书（Facebook）和推特（Twitter）向更多选民表达自己的主张。”马林就是一名社交网络达人，人们可以在脸书和照片墙（Instagram）上看到她度假时的泳装照、怀孕时的孕肚照、怀抱婴儿的哺乳照⋯⋯

马林喜爱在社交网站上分享自己的生活，在照片墙上记录了自己怀孕的全过程。

马林和男朋友马库斯一起生活多年，两人未婚并育有一女，宝宝更是随了妈妈的姓叫艾玛·阿玛莉·马林。

在女儿艾玛年幼还需母亲照料期间，马林有时会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孩子。2018年4月，在社会民主党党委会议结束后，主席安蒂·林内和马林的女儿亲切地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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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稳过渡？还是危机暗伏？

安蒂·林内辞职后，新的执政联盟呈现出特别的气象。这个联盟由五个政党组成，除去社会民主党仍由安蒂·林内主持，其余四个党魁都是女性，且有三个年龄在35岁以下。假如今年林内正式退休，马林顺利接任，执政联盟将史无前例地由女性一统大局。

早在1906年，芬兰的女性已经拥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1907年，19位女性进入议会，使芬兰成为全世界最早拥有女议员的国家。1926年，芬兰诞生了第一位女部长；2000年，哈洛宁成为芬兰历史上第一位女总统，并在2006年获得连任，深受百姓喜爱。从1917年独立到现在，芬兰一共出现过几十位女部长、3位女总理（包括马林）；在马林公布的新政府内阁19名部长中有12位是女性。事实上，在这一届芬兰议会中，女议员的人数也创下历史纪录：共93人，占比约47%。在绿党的当选议员里，男女比例竟呈现出3：17的悬殊。

2019年6月6日，芬兰政府的各部长在赫尔辛基合影，其中女性人数明显多于男性，足见芬兰的开放和民主程度之高。

众多女性出现在芬兰政坛上，是好事情？还是花架子？政治观察家看法不一：“这么多女性一同站到高层的位置，拍合影时当然好看，可这也是历史上最缺乏执政经验的领导班底。”“这个执政联盟的党魁全是女性，也许她们更容易珍惜这个机会，抱团取暖，同舟共济。”

目前来看，桑娜·马林暂时平稳接过了政府的指挥棒，但旧的社会矛盾依然悬而未决。邮政工人的罢工暂时平息，却仍有数家公司放出话来：“还会有更多罢工在等着。”这些年，芬兰的国家民族主义日渐抬头，极右翼的正统芬兰人党在选民中非常受欢迎。民意调查显示，在这次政府危机中，正统芬兰人党的支持率大幅领先，达到25%，而执政联盟的两个主要政党 ——社会民主党和中间党的支持率却双双下滑。马林宣布履新不久，正统芬兰人党的领袖就在推特上为她献上一大桶爆米花表示“祝贺”，而在社交网络的语言里，这是兴灾乐祸的意思，潜台词是“前任留下的大把难题，你一个也躲不开”。

尽管此次大选后，芬兰政坛俨然成为政治平等的代表，但年轻领导者仍然不能摆脱小字辈的窘境。诚然，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诸国议会中，年龄小于30岁的议员比例，已经超过10%，但在大多数国家的议会中，年长者依然占据绝对优势。一些国家，如卢旺达、肯尼亚、菲律宾、埃及等，还对议员的最低年龄做出特别限制。事实上，马林之前两个女总理的政治寿命都非常短暂。第一个人只干了3个月，第二个也仅仅维持了12个月。芬兰政局在此之前一直是男性长者的天下。

“所以，一位女总理并不足以让我感到惊讶，”一位政治观察家说道，“假如一年后她仍稳稳地在这个位置上指挥若定，到那时我才会真正感到惊讶——毕竟，在选举中得到大多数选民的支持和真正领导一个国家，还真不是一回事儿。”当全世界的人通过媒体报道，知道了芬兰的女总理是谁以后，年轻的桑娜·马林还要接着去证明，她 “行”，还是“不行” 。

翻开马林的照片墙，可以看到她大口吃棉花糖的随性模样，俨然一个热爱生活，不摆架子的简单女孩。

本文选自2020年2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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