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开拍的时候下了大雨,都不需要剧组再操心旁的了。我饰演凰羽的婢女,马车在大雨中前进时遇到了阻碍——一个躺在泥里的垂死少年。我起身,替凰羽掀开帘子察看。马车离那个倒在泥里的少年很近了,我这个角度看过去,还能见到雨汇在他高挺鼻梁两边的小窝里。被雨打过的路泥泞不堪,本就不好行车,满身脏破的少年微蜷着与湿冷的泥相伴,隐约里有血色在周围漫开。...
等到开拍的时候下了大雨,都不需要剧组再操心旁的了。
我饰演凰羽的婢女,马车在大雨中前进时遇到了阻碍——一个躺在泥里的垂死少年。
我起身,替凰羽掀开帘子察看。马车离那个倒在泥里的少年很近了,我这个角度看过去,还能见到雨汇在他高挺鼻梁两边的小窝里。被雨打过的路泥泞不堪,本就不好行车,满身脏破的少年微蜷着与湿冷的泥相伴,隐约里有血色在周围漫开。
很久以前有个很严苛的影评人说他是「灵气逼人」,我这样没有表演经历的人一下子就被江燃拉进了戏里,他是最走投无路的少年,是在这世间只有无根雨才愿垂怜的乞儿,宋然的眼皮轻颤两下,雨砸在他的伤口上、砸入他的眼里,他面色无比苍白,却还是竭力地抬起眼,隔着这一重重的雨帘朝我看来,我甚至觉得他的眼底还有一抹鹅黄色的影子。
他的身后唯有铺盖而下的雨。他是乞儿,也是人间弃子,什么都没有。
凰羽的声音在后边响起:「小怀?怎么了。」
我才从他那一眼的震慑中回过神来,我应道:「有个垂死的乞儿挡了路。马车行不了了。」
宋然的黑发散开,混入泥中,他抬头看这本不该向他掀开帘子的马车,难堪地蜷起手,他试图挣扎着站起来,可他腿脚都断啦,他没有办法,只能这样一点一点地往路边爬,他摔在泥里,一声不吭,雨打满身。
那一瞬间无可比拟地击中了我。我知道为什么丫鬟愿意给他一个拥抱了。
谁在落魄下,还保全自己的一分骄傲与尊严。谁见到他,都该动容的。
我想起十八岁的江燃,江家倒塌之后,鲜花不再为他停留,恶意都汹涌覆盖而来,从那次拥抱后我很久都见不到他,我第一次找到他还是黄昏,他们说江家留下了许多债,江燃那时过得很苦。在小说里不过是几行字的事情,可是亲眼看见,那却是一个骄傲的少年的好几年。
我第一次这样听见江燃和别人低声下气地道歉,乞怜。我藏在一条过道的阴影里,靠着墙听江燃一声不吭地挨打,他不还手,也不多说话,我捂着耳朵无声地哭,等到好久以后,他慢慢扶着墙站起来、走出去,外头的天可真好啊,晚霞满天。
我不远不近地跟着他慢慢走,走过人声鼎沸的人群,长街暮色一片,人慢慢地少了,他停住,很久才转过身来,眼神直直地看我,我再也藏不住,慢吞吞地走到他面前。他眉角唇边都带了青紫,血痕初现,眉眼里凝结着郁气,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跟了我多久?你还要看多久笑话?」
我抬起头:「我只是想陪陪你。」
他扯扯嘴角,很冷地说:「我不需要,你听懂了吗,关雎。」
我眼一酸,别过眼去,我知道他不需要我陪,可是能怎么办,我什么都做不了啊。他却突然放轻了声:「别哭,别管我了,往回走。」
这一瞬间的江燃居然和眼前雨里泥泞中的宋然融合在了一起。
我下了马车,伞面在大雨里倾倒,冷得彻骨,我很轻巧地拥抱他,就像是隔着时空,拥抱住了多年前的江燃,我轻声说:「少侠路长,且惜性命。」
雨声远去了,我听见冷雨下他炙热心跳声。
十八岁的江燃,二十五岁的江燃,路都很长呐。
这一幕导演喊了「卡」,我还抱着江燃,助理急忙撑着伞上来遮雨,我看见他被雨淋湿的额发下面一双眼黑亮而执拗,我心里一烫,松开手,他温热的手刚好擦过我的肌肤。
我在更衣室换完衣服出来,没想到遇到宋之洲,他拿了杯温的姜茶在外边递给我,我愣了下,他笑说:「驱驱寒。」
我道了谢接过,温热的喝下去确实很驱寒,只是我受不了姜味,只能一点一点抿。
宋之洲生得很好,戴了金丝眼镜就是妥妥的斯文败类一把手,之前有人把他和江燃拉郎配做了混剪,小红过一段时间,我想起那个视频就有点想笑。
宋之洲微挑起眉:「怎么了?」
我摇摇头,抿了小口茶:「想到了开心的事。」
宋之洲没追问,笑道:「第一次演戏,入戏得不错。」
我听着他这样说,就有些放松下来了,我就怕自己表现得不好,连累这部上星剧水平。只是心里默默想,能入戏也是因为我在雨里看见了江燃,他没有一句台词,却每一个动作都是心疼。我心里仍然在想温决那个欲言又止的他,谁想我来演这样一个角色,是江燃吗?可是,那又是为什么呢。
我淋了雨又喝了热茶,神思有点犯懒,刚要说话,就看见江燃的身影,他拎着杯东西走过来,面色说不上太好,唇色还苍白。
他很自然地接过我手上刚喝了两口的温姜茶,也没理宋之洲,把手上那杯茶递给我:「喝不来姜就别喝了,小孙刚刚给你买了杯热饮。」
他的态度熟稔,眼神却不太客气,说完他把手揣兜里,慢条斯理地抬头,不冷不淡地说:「宋老师有事?」
宋之洲挑了挑眉,看了我一眼,笑容不改:「既然你们有事,我就先走了。」
我看着宋之洲走远了,有点气急:「不是说装咱俩不认识,不熟吗?」
江燃长得高,闻言低头定定看着我,冷笑一声:「可以啊,关老师,和我说装不认识,和他就是逼自己喝不喜欢的姜茶,还谈笑风生的。」
我眨了眨眼,却敏锐地意会到他对宋之洲的敌意:「你们之前有过节?」
江燃却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他别过眼说:「没有。」
他又补充道:「不算有。他什么都没说,是我单方面过节。」
还挺理直气壮的。
行吧,江大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