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苏晚柠只能这么应。
她早知今日前来便是受辱,宋泊简送她来不就是为了给苏曦月出气?
只这一瞬,苏晚柠却忍不住想:宋泊简让她来的那一刻,是否犹豫过半分?
苏晚柠又望了一眼李弦。
往日密友,如今连见一眼都嫌恶心。
她无法责怪李弦,只因这一切,是她自作自受。
心口的刺痛难以抑制,苏晚柠移开目光,僵着腿朝外走去。
跪在庭院中。
寒气透过青石浸透苏晚柠全身。
上一次跪在冰凉青石上,还是六年前苏家抄家时。
那一晚火烧了半边天,苏家人被拖着压着跪在庭院里。
而母亲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不断说着:“七七,别怕,别怕……”
恍而至今,母亲已去六年。
无人会再护着她。
跪了一夜,第二日过午,晕倒的苏晚柠才被送回琼花楼。
等她再次醒来,视线一片昏暗。
苏晚柠动了动,膝盖一阵钻心的疼。
趴在床边的苏蝶睁开眼,惊喜道:“小姐,你终于醒了。”
苏晚柠轻‘嗯’了声,看着一室冷清,却是下意识问:“他来过吗?”
苏蝶一怔,随即强压愤懑,满眼心疼:“摄政王……去了苏府。”
苏晚柠失了神。
心口一阵疼,忍过了才回过神。
不再问那个人,她沉默着任由苏蝶替她涂上膏药。
伤口火辣辣的痛似乎都无足轻重。
又过了几日,宋泊简终于来了琼花楼。
他拿了上好的伤药“积云散”,亲手为苏晚柠抹上。
“涂了这药,明日便会好。”宋泊简语气轻松。
见苏晚柠直直看着他,他又说:“别怕,她出了这次气,今后便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一句说来平常的话。
却是伤她最深的刀。
苏晚柠难以控制的红了眼,她看了他许久,张了口。
“多谢王爷。”
宋泊简微怔一瞬,随即将药放在一边,笑着道:“过两日,礼部侍郎黄柯会再来,他喜欢你的琴,你届时灌醉他问清楚邵将军之事。”
苏晚柠没答应,反而问起另一件事:“阿简,我弟弟这个月有给我寄信吗?”
宋泊简眼神微动。
随即若无其事开口:“岭南近来不太平,恐怕是要耽误些时日。”
“放心,我答应过你,不会有事的。”
他将苏晚柠揽在怀中,诺言坚定极了。
待宋泊简走后,苏蝶冷着脸端来晚饭。
因为宋泊简讨厌小动物而被关起来的小白也被放了出来。
“喵喵”叫着,它用头蹭着失神地看着窗外的苏晚柠。
等到残阳如血。
苏晚柠才回了神。
将小白搂在怀里,暖烘烘的猫似乎才缓解了一分心口的冰凉。
她突然喃喃的问:“小蝶,爹要是知道我现在成为了这样的人,只怕会恨不得没生过我这个女儿吧……”
苏家忠君至诚,苏晚柠现如今做的事,细数来,只怕件件大逆不道。
苏蝶望着她的眼神无比温柔心疼:“小姐,老爷不会怪你,他最疼你了。”
苏晚柠勉强勾起唇,笑容里却盛满了悲哀。
几日后。
礼部侍郎黄柯果然又来听琴。
苏晚柠打起精神,样样周到。
但奇怪的是,黄柯似乎并不沉溺琴音,甚至面对她的殷勤有些避之不及。
苏晚柠正想着这次要无功而返,他突然屏退下人,下定决心般开口。
“苏小姐,其实……在下乃是奉友人所托,前来送一封遗书。”
黄柯低头取出一封信来。
信封发黄,沾染血污。
苏晚柠心口莫名一攥,视线凝在信上。
“……谁的遗书?”她喉咙干涩。
带着血痕的信封被递到身前。
寥寥七字,字字戮心。
——“家姐亲启,弟苏铭。”
“阿姐,你收到信时,弟恐怕不在人世。
几位堂兄半途折陨,唯弟一人独存至岭南。
苏家从未欺君叛国,竟为人所害落得满门离散……岭南多毒障,弟弟近日也越发精神不振……
爹爹在时,总叫我要照顾姐姐,那时我不懂事,如今要走了才知道后悔。
我不怕死,可我走了,你和娘亲两个单薄女子该如何生存?
细细思量,竟胆寒至死也无法瞑目……
若真无再见之日,只望阿姐坚强,奉养母亲。
不孝子苏铭。
——奉安二十四年,绝笔。”
红烛低泪,黄柯坐立不安。
面前绝色女子已经枯坐许久。
花了六年,一步步调任至京城后他才知道,昔日好友的姐姐竟已沦落至烟花之地。
上次一见后他愧疚无比,思虑良久才再次前来。
本以为看见信后,苏晚柠会痛哭失态,没成想竟如此平静……
苏晚柠没有哭,她只是重复的读着信上每一个字,让每一个字在心底一刀刀刻着。
良久,她才问:“苏铭,他走的时候……痛苦吗?”
黄柯沉默着:“苏兄他……坚持了半年,血竭而死。”
苏晚柠的唇抖了抖。
黄柯又道:“苏小姐,苏兄曾于我有大恩,在下不能让你再待在此处,今日便为你赎身。”
苏晚柠抬起眼,眼中毫无波澜。
“我的身价,是白银万两,你付不起的。”
黄柯呆在当场。
苏晚柠起身:“小蝶,送大人离开吧。”
……
送走黄柯,苏蝶担忧至极。
“小姐,你若想哭就哭出来吧……”
苏晚柠越平静,她越不安。
苏晚柠摇摇头,咽下喉间腥甜:“我真的没事。”
半夜,宋泊简果真来了。
他给苏晚柠带了京中时下最流行的胭脂,笑意盈盈,心情很好的样子。
苏晚柠坐在榻上,没有起身迎接。
宋泊简笑得温柔:“怎么傻坐着,在想什么?”
苏晚柠一寸又一寸的扫着他熟悉的带笑眉眼,却只觉陌生至极。
“……想起很多以前的事。”
“什么事?”宋泊简笑容一顿。
苏晚柠神色平静:“想起苏家抄家,我去求你,你说你无能为力;还有你前几日十里红妆,迎娶苏曦月……”
宋泊简脸上的笑一点点淡了下去。
“怎么突然想起这些了?”他淡淡开口打断。
苏晚柠没有回答。
黯淡的烛光摇曳了几下,她又说:“奉安二十四年那个冬天,我娘没有熬过去,她死前一直在念着‘阿铭’、‘阿铭’……”
说着,苏晚柠抬起眼望进宋泊简深黑的眼底。
“我以为她是太想他了,现在想来,会不会是她在那一刻见到了阿铭。”
“宋泊简,阿铭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要骗我?”
话落,满室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