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又听咔啦啦一阵响,洞口裂开许多细缝,细缝又变成宽缝,掉出不少石块堆在下面,小可从洞口处伸出头来,长角上尚卡着无数石块——它竟生生地将洞口一路顶宽了。
它喘着粗气,用只有宣六遥听得见的声音问道:“上仙,咋地了?”
宣六遥不知道它哪里学来的东北口音,他朝白蟒抬了抬下巴,说道:“它不听话,揍它。”
“好嘞。”
小可冲白蟒慢慢伸过头去,从鼻孔里喷出许多白气,白蟒的瞳孔顿时缩成一根针,咻地将头伏在地上,连蛇信都不敢吐:“我应,我应!”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宣六遥感叹着,用手指沾了白蟒的血在洞壁上写下约定,又扛着它的尾巴戳了个印,算是达成契约,不得有违。
然后隔空取过一瓶伤药,替白蟒细细抹上伤口,又取两只活鸡、一盆清水留在洞中,嘱它好好养伤,白蟒看着面色和煦的宣六遥,又看看欢喜的佘非忍,心想这傻老子,往后只怕被上仙大人牢牢拿捏在手心里。
-------------
佘非忍丝毫不知白蟒所想,欢天喜地跟着宣六遥出了洞,又乘着小可回了国师府。目送小可弯弯扭扭地飞入云层,佘非忍如在梦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被宣六遥牵回睡房。
临睡前,宣六遥端着一碗清润的米酒喂他喝下,他一口饮尽,然后说道:“师父,这米酒真甜。”
“嗯,”宣六遥面无表情,“喝下这个,明早一醒来你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啊?”
-------------
佘非忍呼哧呼哧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屋内已无人。
他在宽大舒服的床上狠狠地打了几个滚,然后回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想着想着,想到了那碗米酒。
哎?
师父不是说喝下那碗酒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嘛?可怎么还那么清晰,真实的像做梦一般。
他怔怔地想了好一会:哦,本来就是个梦嘛——就连自己叫皇殿下为师父,也只是做梦。
--------------
过了两日,铁星蓝来钦天司交差,说数十只牛羊都已赶进灵山。说完,他用灰蓝眼珠盯着宣六遥:我交完差了,皇殿下是不是也该交差了?
宣六遥从桌上取出一张画交给他。
画上用几根线条画出一根长长的长着三角脑袋的大蛇,在蛇的尾巴处又用黑墨划了一个粗粗的叉。
铁星蓝细细看完画,又抬头盯着宣六遥。这就是他给的交待?
宣六遥面不改色,如常做事。
良久,铁星蓝拱了拱手:“是,皇殿下。”
他转身就要走,宣六遥却又指指在一旁坐着的佘非忍:“你带来的,带走吧。完壁归赵。”
铁星蓝又一琢磨:“是。”
他带着画,带着佘非忍,来到佘宅,把画展示给朱青颜:“佘夫人,吃人的蟒蛇已被宰杀,佘小公子今日完壁归赵。”
朱青颜张着嘴呆看了半晌的画,又看看这几日长了一许许肉的佘非忍,勉强勾起笑颜:“铁总捕头为民伸冤,英明神武......”
她哽咽住,说不下去了。
-------------------
-------------------
白蟒的案子算是结了。
宣六遥一身轻松地在钦天司混日子、带孩子。可没几日,一只大木箱子送了进来。木箱子的盖子上有一道长约半尺的细窄缝口,打开箱盖,里头是一张张折叠起来的红纸。
红纸上,各写着一个名字,名字下是生辰八字——哦,圣上宣五尧要选秀了。
这是朝廷百官家里未出闺千金小姐的生辰,让宣六遥批一下她们的命格,若是差的,或与宣五尧相冲的,便剔掉。
这件事不算累,只是费些脑子罢了。
这一日,他看过几个生辰,觉着有些费神,仰靠在宽椅上歇息。
这里的桌椅是寒椿木所制,寒椿木长在极寒之地,生长缓慢,木质重如石、坚如铁,看起来普普通通,却是价值万金,也是平阳在时弄过来的,此时也便宜了宣六遥。
他听着院子里胡不宜的声音,心里很是安逸。
她坐不住,总在假山处玩,把假山的石头一块块地抽下,又一块块地填进去,乐此不疲,他也就随她去了,反正阿九和白鹿都陪着她,他也乐得轻松,自然不会吝惜一座假山,她拆平了也没事。
门外却传来一阵叫骂声,很是煞风景:“放开我!你们这些狗奴才!”
声音清脆凌厉,像硕大的冰雹似的,震得人耳朵疼。宣六遥揉了揉耳朵,转头往门口望去,只见两个守卫拎着一个捆成粽子似的少年走了进来。
破口大骂的,正是这少年。
少年大约十四五岁,穿着一身月白锦袍,凤眼秀鼻,三分清秀,五分娇媚,两分凶狠。他被推到宣六遥跟前,直直地站着,目光落下时,眼里的凶狠转为一丝愕然,刹那间云开雾散,目光变得温柔清冽。
“国师,这人只嚷着要见您,却又没有腰牌,不让他进偏要往里闯,不得已,小的们只能把他绑过来了。”守卫等着宣六遥发落这少年。
“把他解开吧。”
“是。”
守卫解了捆绳,留下少年。
少年摸着被捆着红印的手腕,低头看着宣六遥,也不言语。
宣六遥懒得动弹,靠在椅背上说了声“坐”,等少年找着一张椅子坐下后,才慢条斯理地问道:“找我什么事?”
“啊......”少年吱唔一会,又起身走了过来,“小国师,我想请你把我四妹的生辰取出来,不要送进宫里。”
宣六遥认真地看她一眼:“为何?”
“我四妹年纪还小。”
“你四妹是哪个?”
“是......”少年的目光转向桌上的木箱,也不见外地伸手去翻,“我四妹是封玳弦,她不想进宫,在家闹呢。”
封玳弦,宰相封愁初的四丫头。
那这少年,是封宰相家的公子了。难怪如此不守规矩。
宣六遥看着他在木箱里乱翻,还不时看一下纸上的字,不由得皱起眉头:“我知道了。你别翻了。”
少年停住手,不太高兴地转头朝他看来,却在目光对上之时又软了下来,悻悻然扔下手中的红纸:“......你记得我家四妹叫什么吗?”
“封玳弦。”
封玳弦嘛,有一只孙小空,在八扇门见过的。他自然记得她名字。
少年高兴地点点头:“是。我是她三姐,我叫封玳瑶。”
三姐?
宣六遥略感意外地看看她,难怪长得如此娇俏,原来是个女子。看来这封家的姐妹都喜欢女扮男装。
封玳瑶在他的盯视下闪过一丝羞色,扭捏一会问道:“国师,你定亲了么?”
“不曾。”
“太好了。”
哎?
这是三姐打算替四妹说亲么?
宣六遥微微一笑,温言说道:“我若是看到令妹的名字,就将她剔出。封三小姐先回吧。”
封玳瑶深深地看他一眼,掉头就走了。
连句告辞也没说。
没规矩得很。
倒是宣六遥起了身,站在屋门口看着她离开钦天司,又将视线转到假山处的胡不宜身上。她正坐在一个被刨出的泥坑边拍泥塑,满头满脸溅了浅褐色泥浆,斑斑点点,只看得清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灵动地转来转去。
“宣六遥!”她一抬头,看到他正在注视着她,高兴地大叫一声,倒是把他的名字完完整整地叫全了。
“宣六遥,过来。”她招招手,像是一只小兽在召唤它的主人。
宣六遥乖乖地走过去,蹲下身子,捏一把她圆嘟嘟、沾满泥浆的脸:“咋地呢?”
“看,你!”
胡不宜示意他看她拍的泥塑,不想一巴掌拍下去,那原来还模模糊糊有个人样的泥塑瞬间被拍成一块泥饼。
她捡起泥饼反复看了几眼,又看看他的脸,啪地将泥饼扣到了自己脸上。用力按上一按,十只手指头拧巴拧巴,又将泥饼从脸上抠下,现给宣六遥看:“看,我!”
果然是个她。
凹进去的,是她的鼻子和脸蛋,眼睛和嘴巴是两条缝。
宣六遥接过泥脸细细地看,又抬头看看她。她脸上此时匀称得很,原先的泥点都成了泥灰,颇有些薄施粉脂的意味,虽然颜色不太对。浑然成了个会眨眼睛的泥丫头。
“哈哈哈......”
他畅快笑过。胡不宜也嘎嘎大笑。钦天司里哪还有半丝半毫的庄严肃穆,竟成了养儿育女的家宅后院,还好司监与别处相隔。
真好。
把她带到了世间。
------------
------------
看八字是件枯燥的事,生、克、刑、冲,先要看命主,再要看与宣五尧可否有相克,麻烦得要命。宣六遥最不耐记这些繁杂的东西,他喜欢的,是能用心念力一瞬间使起来的法术。
他这么想着,随手捻起一阵风,将红纸纷纷扬扬地飘起,再悉悉索索地落下,铺了满地。
也不知哪个命格贵、哪个命格轻。
到头来,还得一个一个看过去。
他将红纸收拢,堆在一处,自己坐着打盹去了。还是睡觉省事。
迷迷糊糊间,他觉着有人在摸他的脸颊,轻轻柔柔地,还带着一股子香气。想来是胡不宜吧,在外头玩腻了,进来跟他捣蛋。他闭着眼笑了笑,捉住仍在脸上摸索的手,另一条手臂顺势圈住她往身边拉——咦,怎么长高了?
他一惊,连忙睁开眼。
眼前是一张白里透红、娇里含羞的面孔,面若桃花、唇似红果、吐气若兰......竟是个娇俏无比的少女。
哎?哪来的?
他慌得将少女一推,不承想少女的力气比他还大一点,他的手被她捉在怀里动弹不得。
“你谁?”他惊问。
“不过两日,小国师就不认识我了么?”她抿嘴一笑,眼里柔情如北风呼啸,摆明了若是他不识趣便不得好死。
如此说来,这张面孔倒是见过的......两日前,两日前......哦,想起来了!
封宰相家的四小姐封玳弦的三姐——封玳瑶。今日她换回了女装,发髻半垂,胭脂薄抹,凤眼闪亮,娇俏如兰。
“原来是封三小姐,失敬。”
“无妨,叫我玳瑶便可。”封玳瑶仍是弯着腰,将他的一双手牢牢攥在怀里,虎视耽耽地盯着他。
他推不开她,只能往后缩了缩,奈何椅背硬得如铁,竟是不得后退半分,他忍不住将两条腿蜷起踩在椅上,把她和自己隔开半尺:“封三小姐,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