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佳佳进来后,沈昌明连声招呼都没打,头也不抬地继续研究他的象棋。
沈佳佳哭笑不得,装作吃醋的样子,生气道:“爸爸,你爱闺女还是爱象棋?”
沈昌明头也不抬:“最喜欢我闺女。”
旁边的于父戳戳他,“嘿老伙计,你闺女在旁边站着呢,可不在象棋上。”
沈昌明这才回神,看到沈佳佳后满脸惊讶:“你什么时候来的?”
沈佳佳:“”
“人家于叔叔好歹还抬头看了晓晓一眼,我进门你连头都不抬。”
旁边于晓晓立刻拆他爸爸的台:“才不是,我爸是输急眼了,想要你转移一下沈叔叔的注意力。”
两个老头被自己闺女挖苦了一顿,互相望望,皆爽朗地大笑起来。
大门突然被推开,于鸿霄一进门便听到爽朗的笑声,不禁跟着勾起唇边:“笑什么呢?”
沈佳佳听到他的声音,笑容顿在脸上,露出几分诧异的表情。
于晓晓连忙脱罪,小声解释:“我真不知道我哥今晚回来,明明上午打电话时候他还在隔壁省抓犯人。”
沈佳佳瞪了她一眼,她肯定是故意的。
做出一副要揍她的手势:“你给我等着,敢骗我。”
于晓晓哀嚎一声,连忙往她哥那边躲:“哥哥救我,沈佳佳要揍我。”
她跑的实在快,沈佳佳本想揪着她的辫子,没想到揪了空,碰到了于鸿霄的后背。
男人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不欢迎我?”
沈佳佳也笑,笑的很大方:“这是你家,谁不欢迎你就把她赶出去。”
于鸿霄笑笑习惯性伸手,想要拍她的脑袋。
沈佳佳咳嗽了一声,装作要去找于晓晓的样子,躲了过去。
于鸿霄的大手落在空中,看着沈佳佳的背影,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沈昌明和于父钓了不少鱼,所以今晚是个全鱼宴。
杀鱼是个技术活,本来于鸿霄说要上手,被孔樊东直接揽过去。
孔樊东人狠话不多,拿着一条五六斤重的鲤鱼,刮鳞,剖肚,去内脏,一气呵成。
那手法利落,不像是个普通人。
于鸿霄意味深长地看着孔樊东的手法。
说实话他这动作太过于干净利落,那刀子使的,甚至比他们这些奋斗在一线的刑警还要干脆利落。
杀了一桶的鱼,连眼睛也不眨。
叫人瞠目。
于鸿霄吸着烟,不声不响地看着,突然问:“你以前干什么工作的?”
孔樊东抬头,朝他看了一眼:“怎么,调查我?”
于鸿霄笑笑:“你这手法不简单。”
孔樊东嘴边叼着于鸿霄递过来的烟:“杀个鱼有什么不简单。”
“又不是杀人。”
于鸿霄的眼睛眯了眯,不置一词。
沈佳佳在厨房帮于母做饭,于母持家勤俭,于父在省厅任职十余年,于家未曾请过任何帮佣保姆。
于母为人谦逊温和,平易近人,沈佳佳很喜欢跟她在一起聊天。
两人正说着话,只见于晓晓双眼激动,挥舞着手足跑进来:“啊啊啊!外面那个大叔杀鱼好帅!”
“大叔?”沈佳佳偏头望去,哪有大叔?
片刻才想起于晓晓说的大叔是谁,她笑着说:“那不是大叔,孔樊东比你哥大十岁,比我俩大十四岁。”
于晓晓想了想大叔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似乎是不信:“他这么年轻吗?”
沈佳佳在她头上弹了一下:“一天到晚乱想什么呢?”
于晓晓望了望窗外:“大叔杀鱼的姿势比杀生丸还要帅。”
这句话沈佳佳回味了半会儿,才发觉这是个冷笑话!
晚上七点,夜幕落下,于家准时开饭。
沈佳佳在桌上盛汤时,孔樊东推门进来,径直走过来。
俯身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沈佳佳脸色瞬间变得极差。
她放下勺子,甚至连身上的围裙都没解开,“我出去一趟,你们先吃。”说完便推门出去。
桌上几个人面面相觑,于鸿霄随即跟着起身,他拿上沈佳佳的外套:“我出去看看。”
于晓晓感觉有些不对,她也站起来:“我也去看看。”
沈昌明沉着脸出声:“都别去,让她自己解决。”话说到这个份上,在座的都知道外面来的是谁。
沈昌明极其了解沈佳佳,她一句话没说就出去,甚至都没说明门外来的是谁。
说明她根本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
沈佳佳敏感又极具害怕给于家添麻烦,沈昌明以这样的方式护着她些,“你们都别去。”
“不要让她难堪。”
所有人坐在桌上不说话,于鸿霄的脸色尤为紧绷。
于家住的院子是片老小区,巷子口窄,车进不来。
沈佳佳怒气冲冲地出去,踏着不甚皎洁的月光,从巷子里出去。
贺明凯的车停在巷子外面,黑色的迈巴赫,无声无息,冷的像把夜行者的冰刃。
沈佳佳后面跟着孔樊东,他先一步到车门处。打开后,示意沈佳佳进去。
沈佳佳站着没动,她站在外面,视线落在车里的人。
顺着望进去,只见一个男人静静地坐在车内,轮廓被黑夜剪裁的禁欲又拒人千里,黑色西装包裹着高大的身体,像被禁锢着一样神明,在黑暗里犹自强大。
沈佳佳静静地站着,纹丝不动。
几秒后,一双修长,结骨分明的手从车内伸出来:“上来。”
沈佳佳无视那双好看到令人发指的手,站在车外,抱着手臂冷道:“你给我下来。”
两人僵持一分多钟,旁边的孔樊东甚至都开始捏汗。
最后,以贺明凯的长腿从车内迈出,宣告沈佳佳胜利。
月光不是很明亮,路尽头的灯光像是没有用处的摆设,黑夜将每个人装饰的看似无比强大。
沈佳佳一字一句地问:“你在搞什么鬼?”
她没问贺明凯来这里是为什么,而是问他来这里要搞什么鬼。
从心底里认定他意图不轨。
他今晚刚从国外回来,即使西装革履,但掩饰不住身体的疲惫。
沈佳佳质问时,他抿着嘴唇不说话,眼睛却亮的吓人。
沈佳佳用尽最后一丝耐心:“贺明凯,需要我告诉你多少次?我不希望你来于家。”
“不希望你打扰于家还有我爸爸的生活。”
“我也不希望你成天对我问东问西,三步就要查次岗,你明白吗?”
他当然不明白,沈佳佳说的这些,甚至他都不觉得是不能做的事情。
他自幼没有被任何人,任何一句话约束过。
以前,贺家有个传家宝,是个现世仅存,价值连城的唐三彩。
多年前,价值便不可估量。
贺家将它供奉在老宅的书房里,自从贺明凯记事,家里每个人都会告诉他——唐三彩很珍贵,不能碰,碎了就再也没有了。
贺明凯六岁那年,独自在书房玩时,将唐三彩打碎。贺家上下如临大敌,他若不是贺家小少爷,估计已经被抡着打。
晚上老爷子回来,看见地上碎一地的瓷器,铁着脸问:“谁干的。”
贺明凯站出来,一点都不怕:“我打碎的。”
贺老爷子气的拿起板子就要打他,贺明凯躲都不躲。
他仰头问:“他们都说唐三彩价值连城,那在贺家到底是它重要还是我更重要。”
老爷子愣了片刻,他没想到贺明凯胆子有这么大,但还是一板子打下去。
“爷爷告诉你,唐三彩没有你重要,但是你把它打碎了,就应该挨罚。”
那时他才六岁,就已然知道每个人的底线是可以试探的,唐三彩很重要,结果他把唐三彩砸了却只挨了两下打。
在他心里,底线只是平凡普通人对自己珍贵又不能保护的东西,设置的一个警戒线而已。
很多时候,即使越过了警戒线,最后发现也没有什么关系。
沈佳佳的底线在贺明凯看来,就像脚底下的一层露水那样的浅。所以他不明白,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沈佳佳会如此看重于家。
“我为什么不能来?”贺明凯的脸色早已在沈佳佳说第一句话时就变了。
沈佳佳:“因为这里不欢迎你。明白吗?”
她眼中毫不掩饰,袒?露出厌恶:“贺明凯,这个世界上不是任何地方你想去就能去的。”
贺明凯被这样直白拒绝,反而生出一股逆意,他冷声问:“我偏要来,如何?”
沈佳佳低头,看向地面上的影子,轻着声音却又无比坚定:“行啊,除非我死了。”
时间仿佛被塞进了冰柜,冻成一团,僵硬在两人中间。
她再抬头时,眼前的贺明凯是一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他今晚的脸色极白,月光下,墨黑的发和浓密的眉毛,将他的眼睛里的东西映衬的格外深刻。
她从没有见过,一个人的眼睛里能盛着这么多的伤心。
仿佛再多一滴,就要溢出来。
他眼睛里的悲伤,仿佛深不见底。
沈佳佳动了动嘴唇,心里有些后悔,却又什么话都没说。
贺明凯盯着沈佳佳许久,才声音沙哑道。
像是妥协,又像是自我解救:“沈佳佳,我不进去。”
说完,他转身毫不犹豫地回到车里,就像回到他的铠甲里。
“孔樊东,将车上的东西拿下来。”
贺明凯这次从法国回来,带来不少礼物。
法国波尔多梅多克区的葡萄酒,禧玛诺的渔具,昂贵的香水,这些都是他精心挑选的,如今却像垃圾一样,被他扔在路边。
孔樊东将东西放在沈佳佳的身边后,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贺明凯在车内厉声:“走。”
孔樊东忍不住,小声道:“先生生病了,在法国病了一个星期。”
沈佳佳回想他刚才苍白的脸色,以及生气时粗重的呼吸声,眼神复杂地看向车内
黑色的迈巴赫绝尘而去,沈佳佳看着满地的礼物,默不作声。
这些礼物被孤零零的放在地上,可一开始买礼物的那个人——他该是怀着怎样的雀跃之心?
不欢而散后,两人表面上维持的客套被撕扯的所剩无几。
事后也都没有主动联系,像把彼此彻底遗忘在了那次争吵的夜里。
沈佳佳像前几日一样,依旧没回贺家。
她白天在工作室里画图,困了就将沙发垫摊开,倒头睡一会儿。
她做的这些工作,在外人眼里是吃力又挣不到钱的行当。
毕竟放着好好的贺家未婚妻不当,跑在外面风餐露宿,没几个人能理解。
不过,沈佳佳对这种互相不打扰的相处方式十分满意。
少了贺明凯无时无刻的查岗和献殷勤后,就连呼吸的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
然而,香甜的空气没呼吸多久,就冷不防地接到贺家的电话。
电话锲而不舍地在桌子上震动,她将目光从图纸堆里移出,扫了眼手机上的来电显示。
便毫不犹豫地将手机挂断,扔到了一边。
像是只烦人的苍蝇,隔几秒后,电话又响了。
这次是孔樊东,以为是沈昌明有事儿,沈佳佳接起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