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蕴闻等着眼镜给予她指示,直勾勾地盯着周海诚而没有开口。哪知等了半天,等来了一个寂寞。
眼镜:您已超出一天检测五次的上限,请明天再使用。
钟蕴闻看着这行字,没能控制住表情,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并且,嗓子眼里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冷笑。但在不知情的周海诚看来,这一组充满挑衅的动作,是冲他来的。周海诚瞬间翻译出这个白眼里的钟蕴闻对自己的蔑视不屑,以及她的阴阳怪气,自大固执和激昂起的战斗力。既然免不了要吵一架,不如抢占先机。
“你有话可以直说,大可不必这么阴阳怪气。”
“你很理直气壮啊。”钟蕴闻看着周海诚脸上写满了冷漠,两眼之中看不到任何温度或者爱意,心中凉了半截。
“我不能理直气壮吗?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想想,这么多年,咱俩在一起,我是不是一直低眉顺眼,你生气了我哄你,你心情不好了我哄你,就连你做错了我都得哄你。但我现在不想哄了。”
“哦我听懂了,和着这么多年来你受委屈了是吗?是我一直在压迫你?”
“是,没错!跟你在一起这么久,我都变得不像我了,我现在做任何事的第一反应都会想,‘啊如果我这么做了你会生气吗?还是你会开心吗?’我一直把你放在第一位,我一直在对你付出,但你呢?你付出了什么?”
“我付出了什么?为了跟你在一起,我放弃了北州的工作来到这里,你现在问我付出了什么?”
“你这不是付出,你为的还是你自己。因为你也知道,以你的条件,就算在北州再工作五年十年,也买不起心仪的房子,拿不到北州的户口。退一步,就算你可以,但那时候你已经快四十岁了,还能找到合适的人结婚吗?你心里清楚,所以你回来了。”
听到这里,钟蕴闻内心的怒火“倏”地一声被一下点燃,炽热的怒火一下冒到嗓子眼,钟蕴闻听着周海诚离谱的话,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是她从小到大的软肋,一生气就说不出话来,在吵架这件事上毫无战斗力。
“除此之外呢?你都付出了什么?异地恋这么久,除了我们出去旅游,逢年过节你回来,一直都是我在往你那里跑吧,机票花了几万块有吧?所有的节日,咱们的纪念日,你的生日,我哪回都没落下给你送东西吧,又是几万块有吧?这么说起来,对这段感情,我确实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钟蕴闻一个没忍住,又冷笑了出来。
“你有话就说,不要冷笑。”
钟蕴闻双手环抱在胸前,就当是给自己一个暂时的支撑。
“所以,在你心里,坐飞机来看我,给我送礼物就是所谓的付出了?我真没想到,周海诚,我以为你做这些是出于对我的爱,你居然在心里明码标价?所以需要把这四年以来的账单全部拉出来,把你付出的还给你吗?”
“你又开始借题发挥曲解我的意思了,然后又要向你低头,承认你说得都对,你做得都没错。钟蕴闻,你知道你这个人有多自以为是,多固执,多倔强吗?”
一些综艺里,如果嘉宾不小心骂了脏话,就会出现“哔”声的消音,如果翻译此时钟蕴闻脑海中的话语,那就是“哔哔哔哔,哔哔——”,连起来听,像一首激昂的歌谣。
“没错,我自以为是,我固执,我倔。难道这些毛病你没有?你哄我?我不知道你对‘哄’这个字有什么误解,我想请问,哪一次我们产生分歧吵架你没有抓着我长篇大论说你的大道理,按头要我亲口承认所谓的错误,还非得按你的要求说‘对不起是我错了’,你才勉为其难屈尊来说两句好听的?是,看上去是我霸道,你什么都听我的,但你心里真的认同我吗?你比谁都倔,都有自己的主意。就拿去年到底是我回南州还是你来北州这件事说,你表面上是在和我商量未来,但你心里早就打定主意了,你不可能来北州的,最后的结果你也想得明明白白,如果我回来我们的关系就继续,如果我不回来,那就分手。还要我继续举例吗周海诚?我从前不说破是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我相信咱俩之间的感情。”
虽然钟蕴闻极力控制,保持理智,但她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颤抖,眼泪非常不争气但自然地在眼眶里打转,不用照镜子都知道,她现在有点狼狈。这种狼狈感不仅来自于眼泪,更来自于钟蕴闻的内心。此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却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他们刚刚认识时的画面。
那是 2018 年的劳动节。钟蕴闻离开了工作了三年的公司,一个人前往乌兰察布散心。原本在火车站附近的租车行租了一辆车,但到那之后却被告知,由于系统错误,仅剩的那一辆车被出租了两次。
“要么你跟另外那个人商量一下,他要是同意放弃,那你就开走,要是不同意,我们也没办法。”
“这是你们的问题欸,什么叫你们也没办法。”
“我们可以把租金全部退给你。”
“退给我,那我上哪里去租呢?假期欸,本来车子就难租。”
对方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钟蕴闻又努力跟他理论了五分钟,深感两人之间隔着一座喜马拉雅山,最终放弃。
“那你给我另外那人的电话,我自己跟他联系。”
电话关机。2018 年了,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以几个小时都不看手机?
钟蕴闻一边在脑内给这个素不相识的人速写了几种人设。好几波人来来往往,停车场里就只剩下了那一辆车。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暗,想到一会儿要顶着夜盲症开夜车,钟蕴闻愈加焦虑。
就在这时,一个背着旅行包的高个子男人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
“你好,取车。”
“周海诚对吧?”
“对。”
店员又重复了一遍说辞,两人同时看向坐在一边的钟蕴闻。
十分钟后,苦等许久的白色汽车终于驶出了停车场。周海诚原本跟钟蕴闻坐的是同一班火车,但因为在车上丢了手机,中途报警下车做笔录耽误了时间。钟蕴闻看着他长得斯斯文文,并不像一个坏人,两人的行程又出乎寻常地一致,便同意跟他一起搭车。
汽车在公路上疾驰,巧遇上日落,天边变成了一种带橘调的粉色,没有了巨大建筑的遮挡,视野变得开阔起来。说来也奇怪,焦虑和不安消失了,钟蕴闻感觉被一种宁静所包裹。
起初,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保持着一种陌生人之间的距离感。但在得知两人竟然都是南州人后,方言的出现,一下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两人的话明显地变多了起来。
半小时后,车子在钟蕴闻订好的酒店门口停下,此时两人都感觉意犹未尽,便又开着车去了钟蕴闻早就查好的当地特色餐馆。
五个小时后,在老板娘的“驱赶”下,两人只得付钱走人。钟蕴闻至今记得,那餐结束,桌上的盘子里没有剩下一丁点的菜。两人像早就认识的旧友,从南州的公园一路聊到未来应该如何在火星生活,惊讶于仅认识六小时就出现的惊人默契,并感谢那家系统出现故障的租车公司。
“那明早我来接你,咱们去火山。”
“好啊,但你没手机,咱们怎么联系?”
“哎呀,忘记了,刚刚应该先买手机。不过我带了电脑,你有邮箱吗?”
钟蕴闻翻了半天包,只翻出一根眼线笔。周海诚自觉地撸起袖子,伸来了胳膊。
“手上容易出汗,写胳膊上。”
钟蕴闻认真写下了自己的邮箱,感觉答高考试卷的时候都没这么认真过。
又半小时后,钟蕴闻突然在手机上收到了一封邮件。
“test,test,火星营长收到请回答!”
那晚,两人发了足足三百封邮件。当然第二天的行程整个泡汤,两人睡到下午才起床,钟蕴闻陪着周海诚去新买了手机,又去前一晚的餐馆吃到了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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