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赶到雇主家那个 200 多平的大平层的时候,雇主已经将手机直播投射到家庭影院的电影幕墙上开始观看了。
当初为了保证镜头角度能够拍摄到整个客厅,而这个屋子又实在太大,所以老张就把手机放在了一进门正对二楼楼梯的位置。
所以即便此时投影幕墙已经足够大,但仍然只能看到老张在屋里来回走动的身影,而看不清面目。
客厅一共坐着三个人。
一个 20 多岁的年轻人,一个与年轻人眉目相似的 40 多岁中年人,还有一个一身麻布唐装,看起来十分仙风道骨的老先生。
我走到年轻人跟前微微哈腰道:「刘总。」
年轻人点点头算是表示知道我来了,眼睛却始终盯着屏幕一眨不眨。
倒是那个一看就是刘总他爹的中年人冲我呵呵一笑,指着麻衣老人身旁的椅子道:「小卜是吧,真是辛苦你了,快坐快坐。」
麻衣老人也冲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小卜,我介绍一下,我儿子刘灵,你们之前已经打过交道了,这孩子从小就被我宠溺惯了,一点礼数没有。」说着面色一变,声音不大却十分威严地喊了一声,「刘灵!」
原本正神情专注死盯着屏幕的刘总被父亲这么一喊,尽管十分不情愿,但还是扭过头来冲我说了一声:「你好。」
老刘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左手抬起又向我介绍起身旁的麻衣老者:
「这位是我的老友,陈广智,噢对了,你是干房产经纪的,那就肯定听说过,陈先生是咱们省有名的风水大师。」
闻听老刘这么一介绍,我慌忙站起身弯腰向老者伸出双手,毕恭毕敬道:「陈先生,久仰大名,如雷贯耳。方不方便加个微信?」
麻衣老者则矜持一笑,伸手和我轻轻握了握,几乎是一触即分:「不好意思,我不用手机。」
我一脸局促与尴尬地缓缓坐下,心底为刚才自己的表演打了个满分。
什么陈广智,什么风水大师,我其实压根就没听说过,但是咱们干这一行,靠的是什么?
除了一个厚脸皮还有就是见人下菜碟儿的眼力价儿啊!
金主说他有名,哪怕确实没听说过咱也得附和一句如雷贯耳。
金主说他是风水大师,哪怕他就是个江湖骗子咱也得帮忙撑住场面。
这就叫上道儿!
更何况说这话的老刘是谁?刘灵他爹啊!
刘灵又是谁?京华物流的总经理啊!
本市谁不知道京华物流眼下已经是本省物流行业的老大,基本已经垄断了周边数省的大宗商品的物流运输,陆运和水运路线辐射全国,说一句富得流油绝对不夸张。
这样的人物别说指着一个我不认识的老头说他是风水大师,他就算当着我的面说狗屎好吃,我也得跟着赞一句确实美味。
正在我心思百转之际,突然听到刘灵不耐烦地嘟囔一句:「明明有陈伯在,还非要找个狗屁不通的凶宅试睡员,简直多此一举。真要是担心有什么猫腻儿,直接让陈伯出手不就行了吗?」
「放你的屁,老子做事需要你教?」老刘勃然大怒道,「给老子滚过来。」
虽然极不情愿,但刘灵还是乖乖往老刘那边挪了挪屁股,啪的一声,脸上随即多了五个指印。
刘灵一声不吭,我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吓了一跳,心想这老刘积威好重,就连扇儿子耳光都得让儿子自己走过来。
倒是陈大师似乎见怪不怪。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桌上的茶杯,轻啜一口缓缓道:「世侄不必焦躁,刘老板这么做是有他的道理的。那间房子我已经提前看过,并做好了一番布置。」
「这间房舍,前有西塘河,后邻叠翠山,既无反弓水也无冲箭煞,算得上是块紫气氤氲的好地,但偏偏建在这么好的地界上的房子却阴气绵长戾气极重,所以必有极厉害的妖孽藏身其中。」
「如果真的如我所料,那么凭我的本事也不好说就能彻底平了这件事,所以这才和刘老板商量,先找一个八字极硬的人入住一晚,破一破妖孽的煞气,待他们两败俱伤之际我再隔空出手,才有万全的把握。」
「如此一来,我们既不必亲临现场,沾染因果,又能坐收渔利,斩妖除魔,岂不轻松?」
听了陈大师这一番话,刘灵才收起悻悻然的神色。
而我却被他又是妖孽,又是煞气,尤其是那一句两败俱伤吓得几乎腿肚子转筋。
陈大师似乎觉察出来我神色有异,冲我微微蹙眉疑惑问道:「小兄弟可是有什么顾虑?」
我一擦额上冷汗,小心翼翼措辞道:「刚刚听陈老一席话的意思,这个凶宅确实有些古怪,那么这个我找来的试睡员不会有什么闪失吗?」
陈大师闻听此言,哈哈笑道:「小兄弟倒是古道热肠,放心吧,我既然从几十份试睡员的名单里挑出此人,并让刘世侄找你点名联系他,自然就是看中了他那个独一无二的命格。」
「此人八字之硬为我生平仅见,也唯有他这样的命格才能与妖孽相遇还能有几分自保之力,何况还有老夫在。所以小兄弟尽管稳坐钓鱼台,绝不让你担上半点干系。」
陈大师话音刚落,刘老板不冷不热地补了一句:「既然挣了这份儿钱,那就得承担这份儿钱的风险。小兄弟,你说是吧?」
我面上嘿嘿笑着,点头称是,心里却在不断腹诽,妈的,八千块钱就想买人一条命,你们这些做生意的心也太黑了吧?
何况,老张还就拿了 3000 块,剩下 5000 都被我吞了。
而且资料虽然是你们给的,但人却是老子出面联系的,到时候要真出了什么事你们一推二五六,再把我拉出去顶缸,最后还不是让我坐定了这个冤大头?
别看这个陈老头现在装得二五八万,谁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本事去搞收割,要是到时候收割不成被反杀,我岂不是彻底翻不了盘?
不行,自己的命运不能捏在别人手上,我得想点办法通知老张风紧扯呼,这个活绝对不能接!
正在此时,电话突然响起,我打开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正是老张。
与此同时,面前的大屏幕上老张正舒舒服服坐在一楼沙发上,跷着二郎腿一边啃着一个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的水果,一边打着电话。
我接起电话,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措辞。
电话那头和屏幕上却已经同步传来他的声音:「果篮替我送过去了?」
我心想这货不关心自己会不会挂,反而关心一个果篮,心还真是大得过分,于是没好气道:「送过了!你不看微信的吗?」
「噢,没注意,送了就好。」说完就要挂电话。
我酝酿一肚子的退堂鼓眼看要被他打断,连忙出声阻止:「哎!」
老张本来已经把手机挪离耳朵,听我一声喊又把手机贴回去问道:「有事儿?」
此时此刻我虽然恨不得冲着电话喊一句:「你特么的赶紧跑路吧,这个活不要接了」,但是当着雇主的面我又实在说不出这种明摆着拆人台的话。
而且如果真喊出来,就凭京华物流在本地的能量,我以后也就不要在这混了。
所以在老刘和小刘锐利如刀的目光直刺下,我原本那点义气的火苗渐渐熄灭,最终轻咳一声道:「晚上睡觉警醒一点,一年多没人住的老宅子了,说不定早就变成附近野猫野狗的窝了。」
「嗨,我当是什么事,放心吧,干这个我比你有经验得多!就这样,谢了!」
电话挂断,我主动把手机放到了面前茶几上。
老刘原本尖锐的目光瞬间软化,呵呵笑着按了一下桌上的电子铃。
一个阿姨闻声从里屋推门进来。
「给我们准备点水果茶点之类的东西送过来,我看着人家吃东西,自己也馋了。」
在几人附和的笑声中,我目光望向窗外的天空。
已近黄昏,夜色即将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