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快递只要勤快,一个月七八千还是有的,咱们的好日子就来了。」
姑父粗糙的大手挥动,仿佛在勾勒蓝图。
翠姑「咯咯」地笑,一直点着头。
姑父买了一辆面包车。
他去送快递。
每天早上我和翠姑就在门口送他,我每次都会双手合拢许愿:「祝姑父钱多多。」
可能是上天倾听了我的愿望,姑父的快递工作十分顺利,遇到的客人也很友好,而且一个月后,他遇到了一个好机会。
「城南有个站点的老板要去省城定居了,说看我这么踏实勤快,愿意把站点转让给我,十万块就行了,半年就能赚回来。」
姑父这晚回来跟我们说了这个好机会。
「是不是骗人的?我听说城南站点一个月轻松地赚两三万,人家会转给你?」翠姑不信。
姑父挠挠头憨笑:「半个月前那站点不是失火了嘛,那老板刚好在,我把他救出来了,所以他想报答我呢。」
「失火?」翠姑吓了一跳,「你咋不告诉我?」
「这个有啥子好说的,顺手的事。」姑父不以为然,气得翠姑打他,他太莽了。
一番闹腾,话题重回站点,十万块就能拿下一个年收益二三十万的站点了。
翠姑也动了心,踱步思考,说家里没存到什么钱,只有刮刮乐剩下的两万,还差了八万呢。
姑父喝了一口啤酒,然后迟疑道:「你哥家里不是发财了吗?能不能去借八万?」
翠姑的哥,就是我爸爸。
「嘘,别提这个。」翠姑打住话题,拉着姑父去房间了,让我自己吃饭,多吃点儿。
我还不懂他们在避讳什么,或许是不想提到我爸吧。
我也不在意,开心地吃,以前在家里,我每天吃饭都小心翼翼地,可从来没有这么放松过。
第二天,姑父不去送快递了,他带着翠姑还有我,去我家。
「茵茵,我们找你爸妈有点事,你就在车里等着我们。」翠姑让我自己坐在面包车里等。
她跟姑父上楼去了。
我趴在车窗边,抬头看向我曾经的家。
我看了很久,翠姑和姑父都没有下来,但我猛地听见一声「滚」。
这声音很响亮,从楼梯间穿透出来,让我浑身一激灵。
那是我妈的声音。
我心里发紧,缩进了车子里,可又念着翠姑和姑父,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开门跑了下去。
我跑上楼,去找翠姑和姑父。
跑到我家的那个拐角,我便听见翠姑的哭泣声。
「我们只是借八万块,不借就算了,至于这样骂人吗?」
「借?你不就是仗着给我们养了女儿来要钱吗?我告诉你朱文翠,朱茵茵是死是活跟我无关,你别利用她来要钱!」我妈破口大骂。
我爸也开口:「阿翠,你以前从来不找我们借钱,现在养了茵茵,你是觉得有功劳了吗?你要记住,是你自己带茵茵走的,我们可没强迫你。」
我贴着墙角,眼泪又开始掉了。
最终,姑父嘶哑道:「那不借了,走吧。」
他拉着姑姑走人,走几步就看见了我。
翠姑抹着泪抱起我:「茵茵,你怎么来了?」
「果然啊,朱文翠你想把这个扫把星送回来是吧?门都没有,我告诉你,我们不要!你把她丢大街去!」我妈骂骂咧咧,「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姑父背着我下楼,翠姑在后面小声地啜泣。
回到车里,气氛压抑。
姑父的背脊又弯曲了。
他应该很愁吧,去哪里找八万块呢?
可能我不是福星吧,不然为什么姑父这么可怜呢?
「哎呀,要不去买个刮刮乐试试?说不定又中了。」姑父突然一拍手,回头朝我们笑。
他的笑是沧桑的,像是古老的大地裂开的皱纹,带着佯装的坚强。
翠姑叹口气:「回家吧,不要站点也行,送快递也有钱了。」
「哎呀,回家干啥,买个刮刮乐再说,咱们有福星呢。」姑父捏捏我的小脸,一脚油门出发。
我们很快地到了彩票站。
姑父一手抱着我,一手拉着翠姑进去。
我觉得他不是来买彩票的,他更像是带我们来玩的。
「看好了,一张出奇迹!」姑父搓搓手,刮开了一张,结果没中。
我爸丢尽脸面,再也没法待下去了,他飞快地看我一眼,然后拉起我妈要走。
我妈抱着懵懂的乔乔,疲倦的眼神中早已没了疯狂。
她在看我。
我缩进了姑父的怀抱里,直到妈妈跟爸爸灰溜溜地走了。
这天的事闹得很大,引发了亲戚间的震动。
我一下子成了人人羡慕的福星。
我还收到了几十个红包,都是亲戚们补的。
说是往年都忘了给我红包,这次补回才行。
「真是一群势利眼啊,现在知道给红包了。」姑父清点着红包,要当我的零花钱。
翠姑有点儿精神不振,她很伤感。
因为今天过后,她跟我爸妈算是彻底地决裂了。
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或许也正是因为老死不相往来了,我们家再也没有碰到过晦气的事。
每一天,都在蒸蒸日上。
来年夏天,妹妹出生了。
这是姑父和翠姑的第一个孩子,取名蒋乐乐。
她竟跟我小时候一样,长得又黑又瘦,眼睛小小的,睁不开,每天都在睡觉。
我很心疼她,虽然我才九岁,但我要做个有担当的姐姐才行。
姑父和翠姑就心疼我了,说我花那么多心思在妹妹身上干啥,家里有保姆呢。
「她小小的,我不放心。」我是这么回答的。
我以前小小的,没有人不放心我,现在妹妹小小的,我要不放心她。
姑父和翠姑对视一眼,将我抱紧了。
妹妹三岁的时候,不那么黑了,眼睛也大了,变得好看了。
而我上初中了,十二岁。
也是这一年末,我真正地发育了。
一米六五的个子,白皙的肌肤,如瀑的黑发,再加上富裕人家的打扮,我活脱脱地一个小公主。
翠姑每次都忍不住夸我:「那句诗怎么说来着?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
我要笑死了。
翠姑只上过小学,不过很喜欢读书,近年来一直学习文学,时常文绉绉地逗人笑。
「我也学了一句,人见生男生女好,不知男女催人老。」
这句诗的意思是,大家都说有子女好,却不知道子女让父母衰老。
翠姑也明白这诗的意思,不由得抱着我摸摸脑袋:「傻瓜……」
这一年的生日,姑父开了一张银行卡,专门给我用。
「茵茵,你是个小大人了,我们开始给你存钱了,每个月存三万,一直到你大学毕业,这些钱你随便零用。」姑父依旧那么豪气。
他现在拥有七个站点,并且投资了两家饭店,还开了一家豪华的洗浴城,一年能赚五六百万。
我收下了卡,小大人喽。
也是这一年,我听到了久违的爸妈的消息。
这是一个远房亲戚告诉翠姑的。
「我哥嫂他们又生了个男孩,因为传峰前几年离家出走后多年不回,音讯全无,哥嫂急了,索性再要个男孩,现在乔乔是姐姐了。」翠姑十分感慨。
姑父撇嘴:「那么穷了还生?就非得要个儿子继承家里的破房子呗?」
「破房子都卖了,现在在老城区租房子住,就我们以前住的那一片。」翠姑叹了口气。
「牛逼!」姑父竖起了大拇指。
我默默地听着。
初三那年,学校组织同学们去养老院探望老人。
养老院就在老城区旁边,站在养老院门口便能看见大片大片的老屋子。
我们一群同学花枝招展,不远处巷子口几个邋里邋遢的孩子在观望我们。
其中一个七八岁的女孩穿着明显地不合身的衣服,背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好奇地望着这边。
我注视着她,看着她的大眼睛和小嘴唇,有股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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