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律看着满身溢出疲惫的沈语,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回了自己房间。
她躺在床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在思索着什么。
程安明是她过去五年的老板,信通也是她彻彻底底融入这个行业的地方。他们过去曾经为了共同的利益,为了无数个难缠的评估案并肩战斗过......
如今,再次相见,却站到了彼此的对立面。
互不认同。
明天,只怕是见黎总是假,和程安明双双撕下面具是真。
从明天开始,或许,她和程安明之间脆弱的表面和谐就将不复存在......
过去五年的情谊,在利益面前已无容身之所。
时律想了好一阵子才关灯睡觉。
第二天晚上,时律给沈语说了声自己约了人,就直奔得月楼。
时律的背影几乎是刚从走廊消失,于海洋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沈语,时律呢?”
刚接起电话的沈语不禁有些失笑,“你找她还是找我?”
于海洋正色,“找你。时律在哪里?”
沈语收了刚才的闲散,“怎么?”
“我听说她今晚去见程安明了。她是我介绍进来的人,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下。”
沈语靠坐在写字台前,想了一会儿,“时律去见程安明,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威胁,她是她,我是我。”
于海洋仍是不放心,“你知道程安明卡着这个时间点来苏州的用意。你就不怕时律临场反水?她想做金万的案子,只要能做成,跟你跟程安明,她都一样。”
多年的默契之下,于海洋选择了直说,“沈语,她选择你,只是因为你能卖那套设备,但是很明显,你的这趟苏州行,貌似不能打动黎总。”
沈语笑了下,“金万这套设备,是我来主导,我来卖。”
“但这个时间点太敏感了。”于海洋历来小心谨慎,这也是他能和沈语一路走来的原因之一。
沈语放松了一些,“她只是锦上添花,没有她,我一样能做成做好!”
电话挂断,沈语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给自己冲了杯咖啡,他想起昨晚,他对时律说,“所以你这把枪对准前老板的时候,别给我心软!”
来得这么快,正好。
得月楼。
时律特意早到了不少,但推开包房门一看,程安明、方凯和黎应平三人竟然已经都到了。
包房一旁茶几上放着三个茶杯,时律一眼扫过,不用猜也知道,在她来之前他们已经将私下要谈的事情谈得七七八八了。
时律挑了挑嘴角,大方落座,跟三人一一打招呼寒暄。
程安明一指她,对着黎应平说道,“黎总,小遇啊,可是我带着入行,看着她成长起来的。听说她今天也在苏州,我就把她也叫过来叙叙旧。”
这话寻常,时律却听出其中隐含的味道来。
以往这样的场合,程安明贴在她身上的标签都是“信通得力干将”,推她出去独当一面;可今天她只是被他带着入行,他看着她成长起来的。
辈分、资历她都矮上了一辈。
并且,“叙叙旧”这最后三个字,更是给这顿饭定了性。
果然还是她熟悉的程安明。
黎应平呵呵笑着,眼神在时律身上一瞬闪过,带着些意味深长。
时律笑着说,“是啊,我和程总这不是还保持在同一个轨道上呢。”
时律顺着程安明的话,将他拉到和自己同一水平线上。这次苏州之行,她本就只是个引子,重点在沈语身上,这句话能让沈语站得更高就行了。
黎应平懒得看两人暗斗,低头喝茶。
方凯出来打圆场,“我们今天尝尝苏帮菜,改天黎总来了重庆,一定带你去吃最地道的麻辣火锅。”
黎应平笑了起来,“我吃辣不行。”
方凯附和,话题迁到饮食上。
程安明看黎应平态度,他点到为止也不再多说,几人闲谈,喝了一点红酒,一餐饭一个小时多点就吃完了。
黎应平借口还有事,起身先走,程安明客客气气的道别,又让方凯送他出去。
刚才还算热闹的包房里只剩了苏、程二人,瞬间安静不少。
时律放了酒杯,认真看着坐在对面的程安明。
“时律,你赢不了。”
不待她说话,程安明毫不客气的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时律挑着眉笑了一下。
“程总,你今天找我来,不单单是想请我吃顿饭吧?今天这是你组的局,你的场子,这顿饭该不会是鸿门宴吧?”
程安明瞧着她,“小遇,信通和基德起跑线一样,但是只要白云股份现在不接这套设备,这设备迟早还是落在我手上。”
看着时律嘴角依旧挂着的笑容,他继续往下说,“甚至不需要白云做选择,他们再多考虑几天,金万就没有时间了。”
他目光缓缓扫过时律,眼中的自信向她压迫而去。
但时律总觉得,也就一个月时间,往日程安明身上那股自信从容,已经悄无声息的从他身体里流散出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她并不熟悉的气质。
是了,是胆怯。
他怕时律和沈语强强联手,坏了他谋划已久的好事!
时律定定的看着程安明,心下涌过的只有轻蔑,“我没猜错的话,你和白云股份的合作,没有预期那样顺利吧?是不是三亿左右的超低价,白云也没有接招?”
面对时律的试探,程安明维持着一贯的不急不慢,“你觉得白云股份选择合作方主要考虑什么?一倍的价差,黎总要怎么跟股东会和董事会交代?你以为白云会选你们吗?你们评估出六个亿的价值,白云能不能吃得下来都难说。”
他朝着门口抬了抬下巴,“黎总你见到了,他是个精明的商人。”
时律并不受影响,神色平静,“程总,就此打住吧。白云股份愿意出六个亿,那是基德的本事。但是,基德的关键筹码是什么,这点,你从我嘴里是套不出来的。”
时律漾了漾杯中的红酒,眼神迎向程安明,向他举了一下酒杯,“我只能说,基德给白云的,你给不到,也做不到。”
她仰头一饮而尽。
程安明轻声笑了下,拿起酒杯来喝了一口。
包房门被人敲了一下,送走了黎应平的方凯推门而进。
程安明看了眼走进来的方凯,两人眼神交换,他心安下来,收了刚才的强势和咄咄逼人,转了话题,“小遇,这ггИИщ段时间身体怎么样了?手术排期了吗?”
时律也看了眼刚坐下来的方凯,才扭头回答,“谢谢程总关心,快的话,再等两个月就可以手术了。”
“还要这么久?”方凯接过了话去,“你的身体状况能等吗?”
话递到嘴边,程安明接着说,“我和西南医院副院长很熟,我去打个招呼,你下周去把手术做了,身体要紧,别拖。”
时律笑道,“谢谢程总,我就是爱折腾,没折腾完哪里静的下来。”
程安明也笑了,“小遇,该放下的时候就要放下,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时律分明记得,程安明曾经不止一次跟她说过,“事,成与不成,在于做事者的决心够不够大。”
曾经,他鼓励时律,要豁得出去一切,去做好每一份评估报告。
现在,他却拐着弯的跟时律说,选择放下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时律的选择从来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是因为金万。
金万不应该倒下,尤其不应该倒在程安明、章作铭这些人手里。
时律平静的注视着他,“是吗,程总?”
这话里反讽的意味扑面而来,程安明装作没有听懂,他指了指时律,“小遇,你啊,你真是我在这行这么多年,碰到的最能折腾的人!”
他举杯和时律碰了下,抿了口酒,“我记得你刚来信通时,一个人连轴转出差,赶早班机飞晚班机的,甲方开的条件也不好,总是随便一家便捷式酒店,也不安全。那时,我真担心你一个女孩子吃不消,准备让你撤回来,你还记得你怎么回答我的吗?”
想起过往,时律脸上也流露出几分放松的神情,但很快,她就俏皮的挡了回去,一丝缝也没留给程安明,“难道我说的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一语双关。
程安明哈哈笑了起来,他伸手点点时律,不再说话。
一餐饭结束,三人步出得月楼,方凯去路边叫车。
天空月朗星疏,时律却无心欣赏这难得一见的夜景。
程安明拎着薄西装外套,站在路边,“我知道沈语拉了环保政策的核心人物,新型设备搭配国家环保政策,这很难不让人眼红。”
车来车往,方凯站在不远处,回头朝这边张望了一下。
程安明看向时律的目光深不可测,“这样大的时代红利,白云股份都不能第一时间接住,你想过为什么吗?”
程安明略过时律探究的目光,他知道她在怀疑他,他们过去的信任早已坍塌,不复存在。
“你们会对白云股份和黎应平做背景调查,黎应平也会!”
时律看向程安明。
“你觉得信通不干净,那基德干净吗?”程安明笑了一下,“信通哪有什么干净不干净,我们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他语气跟着严厉起来,“小遇,你以为沈语干净?真这么干净,于海洋为什么连钱都不赚了也要走?”
这几句话在时律心上砸出几道深深浅浅的波纹来,朝四处荡漾开去,但只一瞬,就又恢复了平静。
时律开口,“程总,你知道的,我在这行不过是一心想做点事,对行业里的人不怎么了解。”
时律有意让程安明继续说下去,她倒是想要看看,沈语到底都做过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