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
忽地却听到一道嘈杂的声音:「余昭昭你是不是疯了?」
「你是不是想死在这里!」
我蓦然清醒。
方才竟是被迷了心智,着了这幻境的相!
我睁开眼,便见垣白紧紧地锢住我双臂,堪堪地将我拦在黑洞前。
垣白,你怎么又来救我啦?
他恶狠狠道:「要死也得死我手里。」
我不自觉地笑起来:「好。」
而伏灵竟是与自己的幻象战斗了起来。
天上突然下起了雨,他一缕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多了分狼狈,看起来好似被拉下凡尘的仙人。
他对着自己幻象道:「你真是无能,尚苟且偷生,便逼着自己的徒弟去死。」
幻象面无表情:「舍一人,救苍生。」
伏灵握着剑的手骨节发白:「她也是苍生。」
他的手微微地颤抖:「她已经被我逼着死过一次了啊。」
幻象颦眉,倏尔诡秘一笑:「伏灵,你竟也有了可悲的私......」
那幻象话音未落,便被伏灵一剑斩杀,瞬间消弭。
可他却双眼赤红了起来。
垣白拉着我后退:「他生心魔了。」
伏灵双目紧闭,额间满是硕大的汗珠,他将手中剑抛下,就地开始打坐。
垣白冷笑一声:「伏灵,当本尊死的?」
他缓步地朝伏灵走进。
我拦在了伏灵面前。
垣白脸色阴沉:「余昭昭,这一世你也要挡在本尊面前?」
我心底挣扎犹豫,但最终还是摇摇头:「垣白......」
垣白握着剑向前逼近。
我只得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垣白没有停手,他一剑刺在我胸口,在我陡然软倒在地之时,他却又将我拥入怀中。
不知他剑上沾染了什么,我的意识迅速地混沌。
在彻底地失去意识前,我感到唇上一热。
隐约地听到他道:「......我是与上一世的余昭昭有生死之仇。」
「但我也真的爱这一世的余昭昭。」
「余昭昭,今后,你且自由生长罢。」
我醒来的时候垣白已经不见了踪影。
与我所想不同。
伏灵并未在我昏迷时被垣白杀害。
他甚至未曾受伤。
伏灵便自然而然地以为是我为了保护他与垣白战斗以致他逃走。
而我胸口处的伤也是因此而来。
他极其歉疚,只道:「师尊无能。」
垣白,这便是你想要的吗?
要我放心恨你,要伏灵连着我都以为我们恩断义绝,半分牵扯都没有,要我高高兴兴地回天启门,做我的小师妹?
伏灵,你是不是,再也不会来救我了?
因为我受伤,垣白未曾多停留,带着我回了宗门。
或许是因为在幻境中发生的事,垣白对我比从前温和了许多。
我不分昼夜地修炼时,他总是来劝我休息。
明明上一世这时,他总是一脸欣慰道:「昭儿,你做得很好。」
可师尊,你劝我休息做什么呢?
我们谁都知道,我是那场劫难里唯一的变数啊。
其实要阻止此事的发生,方法很多。
我们可以杀掉垣白。
也可以阻止垣白收集灵器。
更可以阻止垣白破坏封印。
可惜这几种方法,都需要比垣白更高的修为。
如今整个修真界,修为最高的是伏灵。
然即便是他,也差了垣白一线。
唯有上一世的我,半步飞升境,对上垣白才有七分胜算。
我想这些年里,垣白早已收集得灵器七七八八,剩下的,唯有还未出世的破天戟。
我若将其告诉修真界,他们倒是有希望阻止垣白。
对他们来说,唯一能阻止垣白的机会。
但我没有告诉他们。
他是垣白啊。
伏灵最近越来越奇怪。
他总是沉着眼看着我。
视线虽在我身上,眼神却空洞得厉害。
像是在透过我看其他人似的。
直到有一次,他回过神来,恍惚地唤我:「昭儿。」
我瞬间浑身冰凉。
昭儿,只有在上一世,他才会这般唤我。
可他下一瞬却又神色如常,恍若一切不过是我多心罢了。
但我心中却像有根刺似的。
我便借口闭关,长久地不再见伏灵。
我确定伏灵拥有上一世的记忆,是在三十年后,破天戟出世那日。
他带着整个修真界的中流砥柱,围杀前来夺取灵器的垣白。
我刚突破到渡劫期,整个修真界也不过几人比我修为高。
却无一人通知我前去。
虽说这场围杀来得蹊跷,但垣白竟也有所准备。
魔界四大魔将尽皆伴他左右。
双方一场恶战,最后垣白还是以两位魔将的陨落为代价,夺走了破天戟。
至此,修真界,浩劫开始。
有人将那日的场景绘声绘色地描述给我听。
我听得啼笑皆非,也一点一点地还原了围杀的来由。
伏灵有了上一世的记忆,因此设计了这场围杀。
可他对我并无半分信任,担心我会泄密,是以从头到尾地都瞒着我。
垣白更是一早认定我会将此事告知宗门,是以早就做好被围杀的准备。
伏灵成了上一世的伏灵。
我便好似又成了上一世的余昭昭。
我只觉得好笑。
笑了半晌,我陡然停住。
天大地大,再无去处。
这一生,无聊。
自那日起,我再没与伏灵见过面。
他日日守在我的洞府前,有时唤我昭儿,有时唤我昭昭。
他说:「昭儿,是师尊无能。」
他说:「昭昭,是师尊无能。」
伏灵忽然白了头。
心魔蚀体。
阖宗上下莫不惊慌失措。
仙人白头,命不久矣。
但,与我何干?
重活一世,我修行快了许多。
到垣白破解封印那天,我已经渡劫期圆满了。
随时可能迎来飞升劫。
时隔二十年,我终于踏出了洞府。
也见到了洞府外的伏灵。
他一头银丝,面容却依然清俊无双,是我曾可望而不可即的人啊。
他定定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也没说话。
天启门所有弟子尽数前去镇魔渊。
我与伏灵一马当先。
他好似想说什么,但我却不想听。
我们中间,横亘着恩、仇、爱、恨、生、死。
师尊,算不清了。
我不恨您了,也不爱您了。
我便不费这个心思纠结了。
镇魔渊的封印已经解除。
魔界大军横列在上空,地面上满是驻守在此地的仙门弟子尸体。
后至的仙门宗人一时之间竟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遥遥地看向一身红衣的垣白。
太远了,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应该是在笑吧。
落羽站在他身旁。
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将我送回人界。
我轻声道:「师尊,你不怕我相助魔界了吗?」
伏灵摇摇头道:「上一世我将你从贫民窟中带出来的时候,你问我。」
「能不能多带走一个小孩?」
「那个小孩比你还小,却穿得比你暖和,吃食也比你多。」
「你们无亲无故,但你却将他照顾得很好。」
「昭昭,从那时起,师尊便知道,你自有你的大义。」
「你不会再想看到如你一般大的小孩流离失所。」
其实这场仗并不难打。
魔界人口众多,却因灵气稀薄,修为高深者的人数并不如修真界中修为高深者人数多。
但他们却比修真界之人更勇猛,悍不畏死。
上一世,两边都死伤重大,谁都谈不上赢家。
修真者守卫人界,自然无错。
可魔界自古便被驱赶至魔界,他们不过也只是想活得更好,看一看花,难道便错了吗?
说到底,不过都是各自为营。
镇魔渊下异动频起,各宗门再也按捺不住,在各自掌门的带领下冲了过去。
伏灵却没动。
待我也要进入战场时,他却突然攥住我的手:「昭昭,活下去。」
我眉间轻颤,却见他转身朝镇魔渊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