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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苏每一次碰见段飞都很狼狈。
十八岁时，她把自己卖给裴爷，抵了她父亲的赌债。
湿发，浴袍，最狼狈不堪的时候，她给段飞倒过酒。
二十五岁时，段飞上位，她是殷夫人。
并非人人生而平等。
有些人从一出生，就输了。
母亲被打跑，嗜赌的父亲拎着酒瓶踉踉跄跄站在屋顶上，残忍又理所当然的指着她责骂的时候，流苏输得一败涂地，毫无尊严可言。
“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帮帮我又怎么了？想看着我被逼死吗？你不帮我，我就跳下去……”
热水从流苏头顶洒下的时候，她耳边还回荡着父亲逼迫的话语。
她把自己卖给了裴爷，抵了她父亲的赌债。
洗了澡，洗了头，披着浴袍拉开浴室门，她发现房间里多了个年轻人。
裴爷已经西装革履了，风光得体，狼狈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流苏的脚步顿在原地，心脏止不住的跳动，紧张，害怕，却要假装镇定。
已经把自己卖了，她已经没有尊严可言，已经做好了所有的狼狈不堪心理准备，但是，有钱人的各种癖好是她无法猜测得到的。
搞不好，裴爷自己用完了，还会把她卖给别人。
眼底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似乎被人看透，年轻人朝她平静的点了点头，目光安分收敛，将分寸把握到最好。
目光对上，一触即分，年轻人眼底没有任何的情绪，冷硬得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但是，很帅。
“过来坐……”裴爷招手。
流苏走过来的时候看到桌上有一瓶酒，还有两个杯子，杯子里的酒已经见了底。
流苏坐到裴爷身边，倒是很识趣，给裴爷将酒续上，又微微起身越过桌面，低头要给年轻人倒酒，年轻人握住酒杯，推着往流苏那边放了放。
“谢谢顾小姐”年轻人开口，嗓音低沉，生疏又客套。
流苏抬眸看他，诧异。
年轻人笑了笑，“你爸爸在赌桌上，还……挺出名。”
流苏微怔，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笑。
她瞬间有种自己被扒光了任人嘲笑的感觉，人家言语上或许不说，眼神上或许也不看，但在心里却是心知肚明的，我知道你父亲是什么人，我知道你现在在这里算是个什么东西。
“不客气”，流苏抬眸，回了他刚才的感谢，面上笑了笑，内心里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流苏将酒瓶直起，动作之间，胸前的发尾滴下了水，正好落在年轻人握着酒杯的手虎口处。
年轻人顺着发尾往上，目光落在流苏浴袍那稍微裸露的领口处，看见有暗红色吻痕，红得让人眼底发热。
再次坐回去，流苏就没再开口了，就只是识趣的坐着，不时替他们倒酒，这里没有她说话的份。
流苏很隐忍，一直半带着笑意，但是裴爷说话时候在她大腿上不时暧昧游走的手，让她无言抵触和难堪。
难堪的又何止这些，还有她被揉皱丢在角落的衣服，让人想不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都不行。
“瑶瑶……”裴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流苏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凑近，以及他带着老茧的手抚她头发的感触。
“我出去打个电话，你收拾一下，今天有点事，下次再带你去吃饭。”
“好”，流苏乖顺笑了笑，回应的是裴爷，却下意识抬眸看向对面的人。
段飞很安静，手握着杯子将最后一口酒咽下喉咙，放下杯子的时候，余光瞟来，目光触上，又很快冷淡收回视线。
“裴爷，那我去前台给顾小姐拿套干净的衣服”，段飞起了身，看着裴爷开口。
裴爷点了点头，然后拿起电话往阳台而去，微叉着腰站在那里背对着打电话。
段飞看着裴爷的身影，又将目光望向流苏，漫不经心似得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脖颈处，示意她将吻痕盖一盖，那颜色真的太明显了。
段飞做完这个东西就潇洒转身走向门口了。
流苏边微微捂着自己的脖颈处，边看着段飞的身影消失。
很快，段飞又回来了，裴爷的电话都还没结束他就回来了，手里拿了套干净的衣物。
“先将就着穿一下吧……”段飞将衣服递给她。
“谢谢你……”流苏道谢。
“不客气，叫我段飞就好。”
流苏接过衣服的时候，看见段飞嘴唇又动了动，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但流苏还是听清了那几个字。
段飞问的是，“你疼吗？”
三个人一起离开的酒店，酒店外面已经停了好几辆车子。
“阿沉，我去会会他们，你先送她回去”裴立群走到车边的时候，抬手示意段飞过来，然后在他耳边低声说了这话。
段飞点头，然后给裴立群拉开了车门。
替裴爷将车门关上的时候，流苏能感觉到，段飞似乎转头看了她一眼。
流苏对上他的目光了，却又很快收回，此刻的她茫然又自卑。
段飞看她那一眼，让她有种错觉，好像她是一个用完了之后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的垃圾。
看着裴爷的车子启动了，流苏才算真正的松了口气，她才真正觉得，以及确定，今天的一切结束了。
目送裴爷的车子离开，段飞回头招了招手，很快一个黑色衣服的年轻人走到了他跟前。
段飞抬手搭上他肩膀，微微凑近他耳边，“阿冬，去帮顾小姐准备个住的地方。”
阿冬点头，然后很快也上车离开。
“过来啊……”最后段飞转身看流苏，朝她招了招手。
流苏走过去的脚步都是麻木的。

段飞往前两步，拉开了还停在那里的一辆车副驾驶的车门。

流苏不敢多问，乖乖上车。
段飞上了驾驶座，砰的一声将车门关上，流苏拉着安全带想系上，被这声音吓得一个没插准，安全带瞬间从手里滑开了。
段飞似乎轻叹了口气，凑近，慢悠悠帮她将安全带又系上了。
“谢谢”流苏低声开口，根本不敢抬头。
“裴爷你都扛过来了，怕我干嘛？”段飞的语气很清淡。
流苏咬咬唇，没说话，手老老实实的抓住胸前的安全带。
“走了”，段飞坐直回自己位置，然后系上安全带，启动了车子。
可笑，在车上的安静时光，对流苏来说，反而是最轻松的时刻。
看着车窗外路边的风景越来越熟悉，流苏突然后知后觉转头看向段飞，“回我家吗？”
“想去我家？”段飞侧头探究的反问她。
流苏摇头，只是上车之前她好像隐约听到段飞有跟人交代过给她找住的地方。
“回去给你拿一些贴身衣物”，段飞说得轻描淡写。
流苏点头，沉默一会，又试探开口。
“裴爷的意思吗？让我搬出去住。”
“裴爷没说，我回头会跟他说的，小事。”
段飞说话的时候车速好像加快了那么一丝丝，流苏默默握住了车把手。
大半分钟之后，段飞突然又转头看了流苏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段飞的脸色似乎不那么好了，像是突然生气了，但，流苏好像并没有得罪他啊。
“还是说，你想继续跟你那死鬼老爸呆一块？”突然之间段飞眼眸都深了，胸膛有些起伏。
“我……”流苏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说什么，老实说，她有点傻了。
流苏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不应该的事情，触到了他的神经。
“你什么？你没脑子吗？他是个赌鬼，没什么不敢赌的，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段飞说话时候沉着脸，还猛拍了两下喇叭。
流苏吓得一激灵。
段飞这火气来得莫名其妙且让人措手不及。
“对不起……”好几秒，才传来流苏带着怯意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道歉，但是此刻道歉最安全。
段飞神情怔了怔，深吸一口气，很快又放低了声音，“抱歉，我心情不太好。”
快到家的时候，流苏的心脏又开始紧张和疼痛起来了。
跟裴爷的交易让她难堪，可是要面对父亲，她更难堪和反感。
车子停了下来，段飞很快下了车。
“到了，下来吧……”
车门被打开，段飞站在车边。
看着流苏没动，段飞又加了一句，“你的贴身东西，我去收拾，不适合吧？”
“哦……”流苏点头，乖乖下车。
老破旧的楼房，楼梯口的墙壁都脱漆了，流苏往上走，每一步都很沉重。
抬手敲门，好一会儿，门才开。
迎面而来的是酒味，看见流苏的时候，顾彪眼底亮了亮，赶紧将她拉进门，“我的事怎么样了？”
流苏闭了闭眼睛，只觉得周身冷飕飕的，到了这时候，她的父亲关心的还是只有他自己。
“顾小姐”，门被推开，段飞抬脚进了门，他环顾了一圈屋子，然后垂眸卷了卷衣袖，“顾小姐先去收拾你的东西吧。”
流苏微怔，很快反应过来，她点头快步走向房间将门关上。
流苏背靠着房门，她能听到大门被关上的声音，然后，听到了他父亲带着愤怒的哇哇乱叫。
几分钟之后，客厅安静了下来。
流苏拉着行李箱开房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挂了彩的父亲此刻正被段飞抵在窗户边。
段飞捏着他胸前的衣服，一松手就能直接将人丢下。
看到流苏出来，段飞半勾嘴角放了手。
“我只是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不恐高，不怕死。”
“啧啧啧，顾小姐，你爸……不太行啊，喝了点酒挺暴力，裴爷说了要照顾好你的，要不，你还是先避几天？你万一受伤了，我承担不起这个责任，你爸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段飞这话，特意加重了语气，说给顾彪听的。
流苏有些愣怔，此刻这气氛和情况有些出乎她意料。
段飞动手打她父亲，虽然让她很解气，但，现在这个结果并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流苏要是个男人，要是打得过顾彪，她早动手了，她要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被亲情和血缘绑架着，她早就不管顾彪的死活了。
可这终究是她父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相互牵绊了近二十年。
“顾小姐，走吧？”段飞懒洋洋将大门推开，站在门槛之间，用眼神示意流苏出门。
流苏看了看段飞，又看了看挂着彩不敢说话了的顾彪。
轻叹口气，流苏还是抬动了脚步。
再次回到车上，流苏有些茫然，离开顾彪是好事，可是未知也让她不安。
“我们……去哪？”流苏咬唇，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忐忑开口问着身边开车的人。
段飞似乎微微转头看了她一眼，但是并没有回答，只是拿出电话，单手拨号。
看到段飞瑶想将电话夹在肩膀处的时候，流苏下意识伸手想把他扶一把。
四目相对，流苏有些尴尬又赶紧收回手。
段飞突然笑了笑，心情似乎又好了，他直接将电话免谈，将手机丢在了车前面。
电话很快通了。
“怎么样，安排好了吗？把地址发给我。”
“都好了，裴爷那……怎么说？”犹豫了两秒，对面犹豫开口。
“我会处理，没事。”
顾彪又嗜赌又嗜酒，还那么暴力，流苏现在身份今非昔比，离开是理所当然的，这个理由，段飞已经早就替流苏铺好了。
段飞将电话挂断了，很快就有信息发了过来，阿冬把地址发来了。
段飞点来手机开了一眼，然后又按黑，继续双手开车，不过，他侧头饶有兴致的看了流苏一眼，“有什么想问的？”
想起来时的路上段飞突然的脾气，流苏这次倒是学乖了。
“你……不把我丢河里就好，不问了。”
车子进入了一个小区，然后在一栋楼下停了。
段飞将流苏的行李拿下来，然后按开电梯。
流苏什么都不问，只是跟着他的脚步进电梯。
“沉哥……”到门口的时候，那里已经站了个人，看到他们来了，打招呼。
阿冬给开了门，又帮着把行李放进去，然后就一直站在门口。
段飞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流苏进去，自己也跟着进去，环顾了一圈，摸清楚了房子的格局，然后心底了然的给流苏倒了杯水过来。
流苏进了门一直不敢坐，有些拘谨的站立着。
看到递到面前的水，接过，没喝，看向段飞。
流苏还没开口呢，门口的人开口了，“沉哥，好了没，我们该走了吧？”
“我有说跟你一起走？”段飞转头笑眯眯看他。
阿冬皱眉，“沉哥，你别乱搞。”
段飞突然笑出了声音，然后悠悠点头，“行，走，马上走。”
段飞走到门口，然后搭上阿冬的肩膀出了门，替她关门的时候，段飞朝流苏笑了笑，“顾小姐自己收拾一下，其他事……晚点再说。”
流苏看着门被关上。
她深吸一口气坐了下来，咕噜咕噜将手里的水喝掉。
此刻屋子里安静得很，她很少能有这样安静独处的时候，家里永远吵吵闹闹，纷纷扰扰。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清净，但是依旧不安。
特别是回想起段飞说的那句晚点再说。
流苏下意识看时间，现在已经快十点了，还怎么个晚法？
流苏将自己的行李简单收拾了下，然后就抱着抱枕窝在沙发里，不敢出门，不敢睡去，甚至连灯都不敢开得太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马上就凌晨了，一条信息跳了出来。
“奶茶加糖吗？”莫名其妙的问题。
流苏蹙眉，面对着屏幕，神情有些扭曲，不知道什么情况。
屏幕自动黑了，流苏干脆就放下了手机。
大半个小时之后，流苏听到门外似乎有动静。
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走到门口，这门没有猫眼，流苏咬咬牙，只能将门打开。
“我加了糖……”门口的人手里拿着杯奶茶，微微侧头看着流苏，将奶茶递到她面前，理所当然到好像他就该出现在这里。
“谢谢……”流苏伸手接过。
后知后觉，流苏才让了道，捏着奶茶退到门边，“你要进来吗？”
晚点再说，总不至于就说一杯奶茶加不加糖吧。
段飞点了点头，默默走了进去。
看着段飞在沙发坐下，流苏的心沉了沉，深吸了好大一口气，才将门给掩上，然后抬脚走到沙发旁，“什么事？”
流苏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镇定一些，但不知觉的还是带了些许的颤音。
段飞抬眸看她，深深的看着她，好几秒，才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四目相对着，段飞叹了口气，然后开了口，“现在我说正事了。”
段飞从口袋里拿出了几张纸，放到流苏面前。
“你爸的所有欠条，还有……合同。”
她和裴爷的屈辱合同，两年的时间，当然了，裴爷想提前结束可以，但她没有资格叫停。
段飞说话的时候看着流苏的侧脸，指尖在合同角若有似无轻敲了几下。
“你太冲动了，但是现在，没办法后悔了。”
“不然呢？是我跳下去还是看着他跳下去？”流苏语气里有无奈的愤恨。
段飞没说话，将笔递过去的时候，又几不可察的轻叹了声。
“算是我最后一次帮他了，以后，不会再管他了”，流苏将奶茶放下，接过了笔。
流苏一笔一划写下自己名字的时候，段飞倚靠着沙发，就静静的看着她写字时候的侧脸。
流苏将笔放下时，段飞懒洋洋的将欠条拿起，点了打火机，一张一张烧了，烧完拍了拍手上掉落的灰烬，然后朝流苏笑了笑，“早点休息，你暂时就先住这。”
段飞脸上的神情还是很淡，但气场上似乎温和了许多。
“奶茶，趁热喝……”段飞将茶几上的奶茶拿起，给她将吸管插上，递她面前。
没有打算过多停留，段飞交代完了之后，潇洒起了身。
只是起身之前，不动声色的在茶几上放了一叠钱。
“段飞……”流苏跟着站起来，叫住他。
段飞转身，双手插兜歪头看她，“有事打给我。”
四目相对，沉默两秒，段飞又往前几步，站到流苏面前，“你搬出来的事我跟裴爷说了，他也知道你爸那个样子，继续跟他呆一块不靠谱，不过你放心，裴爷很忙的，他知道你安顿好了就行了，他不会真的要清楚的知道你住在哪门哪户，你爸老实了，你低调一点，他过段时间说不定就会忘了你的存在了。”
“你放心，他有头有脸忙得很，没太多精力跟人纠缠的。”
流苏捏了捏手里的奶茶，没说话。
段飞又往前一步，抬手，微顿之后，将她肩上的头发撩开，然后将衣服领口轻拉了一下，看了一眼她脖颈处的吻痕。
“冰箱里应该有冰袋，敷一下。”
“好”，流苏点头，垂眸望向地面。
段飞很沉稳，超乎年龄的沉稳，看着也比她大不了几岁，但一举一动，透着莫名的安全感。
沉默两秒，流苏还是开口道了谢，“谢谢你。”
“谢我？那可得想好怎么谢了”，段飞漫不经心的卷了卷她的发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