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我怕鬼。」
小时候,宫里闹鬼,一个有孕的妃嫔被吓得流产,另一个同行的妃嫔被吓疯。
我怕得要命,每晚睡不着,就去赖在母后那里。
母后抱着我说:「曦儿,你记住,这宫里啊没有鬼,只有比鬼更可怕的人。」
后来,赵太后病逝,父皇逐渐拿回朝政权力,赵贵妃做的恶事被一件件翻出来。
人们才知道,所谓的鬼,都是她宫里的人扮的。
这世上,没有鬼。
阿照、春芽和王嬷嬷的手都是温热的,他们都是人。
我空洞的目光扫过屋里的每个人。
那现在,又是谁在扮鬼呢?
「我想父皇母后了,明日进宫转转。」吃饭时,我随口说。
阿照为我盛汤的动作一顿。
春芽和王嬷嬷也猛地抬头,紧张地看着我。
短暂安静后。
阿照笑着问道:「前天陛下和娘娘不是才来看过您吗?」
是啊,从我三个月前骑马摔伤了脑袋,失明之后。
父皇母后就经常抽空来看我。
前天来的时候,父皇还考教了阿照的学问。
说他没辜负我为他求来的读书机会。
凭他的能力,下月科举至少能中个探花。
可是。
他们来看到的公主府,和我现在看到的,一样吗?
「我还想去捏捏皇弟的小胖脸呢,好几个月没见,小家伙不知道长高多少了。」
我接过阿照递来的汤,小口喝着,盘算着他们会想什么办法阻拦我。
却见他神色轻松:「那正好,明早我先跟着马车送您到宫门口,再去学宫上课。」
「好啊。」我垂眸,遮住眼中的惊异。
晚膳过后便该喝药了。
这三个月来,为了能治好眼睛,我喝了无数碗苦药。
「老远就闻到了这味儿,天天喝也不见好。」我捂着鼻子嫌弃道。
「良药苦口,给您准备了梅子,喝完药就含一颗。」
阿照从怀中拿出一小包药粉,倒入药碗中搅匀。
我身体不自觉绷紧。
之前可从没听他们提起过,我的药碗中还要放别的药粉。
而春芽和王嬷嬷的样子,却好像早已习惯。
「来,公主,喝药。」阿照将药碗递到我嘴边。
他温柔地笑着,好看的桃花眼中蕴着和以往一般无二的爱意。
一瞬间,我脑海里闪过各种办法,失手打翻、闹脾气不喝、喝了再吐掉……
最后,我缓缓张开嘴,大口地将整碗药喝完:
「快快快,梅子拿来。」
含着梅子,我仰头大口喘着气,鬓边的冷汗顺着头发流下。
就算是打翻了又如何,以我如今的处境,他们大可将我迷晕后再把药灌进去。
等明天进宫。
有了父皇母后的支持,我定要将一切弄个清楚明白。
5
第二日醒来。
窗外日头高悬。
我居然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慌忙摸了一下袖子,里面的那张纸条竟然不见了!
王嬷嬷听到动静走了过来:「公主,徐侍卫走时您还在熟睡,也不忍叫醒您,说您不如好好休息,明日再陪您进宫。」
我咬牙,冷声道:「更衣吧,没有他同路,本宫也能进宫。」
王嬷嬷没再多说什么。
梳妆时,春芽今天罕见地没有说外面的故事,而是呆呆地看着我,冷不丁冒出一句:
「要是公主您现在能看见就好了。」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王嬷嬷急忙拍了她一下,拿过她手中的梳子,接替她替我梳头。
春芽此刻也不知怎么,瘦到凹陷的眼眶里蓄满泪水,扑簌簌滚落下。
她张着嘴巴,无声地痛哭着。
明明好像已经痛到极点,委屈到极点,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我眼眶有些酸涩。
在我看不见的那些时候,她也是这样哭的吗?
「嬷嬷,我想吃糖葫芦了,叫人给我拿两根来。」我吩咐道。
以前赵贵妃势大,我总是被纳兰雪欺负,春芽跟着我没少挨打。
每次被打得眼泪巴叉时,只要有一串糖葫芦,她就能开心得什么都忘了。
「春芽,手给我。」我把一根糖葫芦放到她面前,「快吃,你以前说的,吃糖葫芦最开心了。」
王嬷嬷擦了擦眼角,拍着她的肩膀:「去把公主最喜欢的那件宫装拿来。」
……
「收拾好了,准备进宫吧。」我不容拒绝地说。
这时,门外传来父皇响亮的声音:
「曦儿,身体可好些了?
「罗丞相那个老家伙三天没上朝,听说病得不行了,朕今日就去看了看,顺道和你母后来看看你。」
说话间,二人已经进了门,透过苏绣的屏风看到两道人影。
「父皇!」
我惊喜地站起来,往外跑去,慌乱间踩到宫装裙摆。
「嘭!」
屏风倒下,我重重摔在地上。
「公主!」王嬷嬷和春芽赶紧将我扶起。
「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这么毛躁。」父皇心疼地骂道。
「曦儿,没摔疼吧,赶紧叫个太医来瞧瞧。」母后的声音关切道。
我却僵直了身体,浑身的血液却仿佛凝住。
眼前这两个人,穿着龙袍和凤袍。
一模一样的声音,却根本不是我的父皇母后!
6
巨大的绝望将我包裹。
我就好像回到了十二岁的冬天。
纳兰雪把我推下冰冷的荷花池。
我在里面挣扎、沉浮,最终失去了力气,向湖底坠去。
是阿照赶过来,他不会游泳,便用衣服将一块大石头捆在身上跳下池中。
沉到池底,劲瘦却有力手托着我的腿。
一步一步将我送到岸边,送回人间。
那次他差点没了命。
我哭着问他为什么那么傻,他说:「那时没想那么多,只想让您好好活着。」
而现在,本应在学宫读书的阿照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不发一言。
静静地看着这里。
心里吊着的某根弦彻底断裂。
我抱着头,崩溃大哭。
「曦儿,你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告诉母后。」穿着凤袍的女人上前抱住我,手掌轻轻在我后背顺着,语气和动作,都跟以前母后安慰我时一样。
这凤袍也是真的。
那特殊的印染方式和针法绣工,除了内宫制衣局,别的地方根本仿不出来。
我浑身发软,仿佛是一只被大网兜住的猎物,只等着猎人收网。
「我害怕,父皇,母后,曦儿好害怕。」
「你怕什么?」穿着龙袍的男人也走过来。
「我好怕自己再也看不见了,我怕黑,怕打雷,怕在我看不见的时候有虫子咬我。」我满面泪痕,哭得不能自已。
小时候我害怕打雷,哭着去找父皇母后,母后会把我抱在怀里,父皇会给我讲故事,哄我睡着。
可现在,我最害怕的是我可能没有父母了……
「咻!」
一支利箭飞来,射入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