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是秦国朝中,那个多智近妖、神机妙算的右相林遇辞。
我同秦晏回去的路上,一直皱眉思索,直到秦晏问我,才笑着开口:「三皇子可知,林相心中属意的储君人选是谁吗?」
秦晏目光凛凛地望着我,似是在心中评估,好半天才说:「林相,一向同秦宣走得近。」
传闻中懦弱无能、贪好女色的四皇子秦宣。
我轻轻挑了下眉,忽然凑近秦晏,一双眼波光粼粼地望着他:
「秦宣有林相,秦安有皇上,秦晏,你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和他们去争?」
秦晏倒也不生气,修长的手指挑起我一缕头发,在指间绕了两圈,淡笑道:「我有公主便够了。」
我冷笑一声,根本不信。
我一个来和亲的公主,手中无权无势,能帮到他什么?
秦晏恐怕在下一盘大棋,而我不过是他的棋子。
不过,这棋子与执棋人的身份,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颠倒过来。
老皇帝安排我住在三皇子府,几乎已经明示了,我此次前来和亲的对象便是秦晏。
而秦国京城中流言纷纷,都说我被山贼掳走,早就失了清白。
若我嫁给哪位皇子,他几乎就断绝了继承大统的可能。
即便如此,老皇帝依旧一意孤行,坚持让我嫁给秦晏,想必是已经对他忍无可忍。
我拈了颗葡萄吃了,抬眼瞧见秦晏迎风踏月而来,站在我面前道:「听人说,今天府中抬出去一具尸体。」
「是桃春。」我懒懒地说,「她胆大包天,还想顶替我的公主身份,自然留不得。」
我杀桃春,是亲自动的手。
拧断她脖子前,我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听皇后的命令,将碧秋推进枯井中时,有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一日?」
她睁大眼睛望着我,身子软软地倒下去。
兰若站在一旁,身子抖得如同筛糠。
我拿手帕擦了擦指间的血,轻笑道:「叫人进来,把她的尸体弄出去。」
「公、公主……」兰若声音发颤,我稀奇地看了她一眼,「你还不去,莫非是想跟桃春一起上路?」
桃春的尸体,被丢在了都城外的乱葬岗。
见秦晏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我笑了:「三皇子别这样看我,说不定日后哪一天,你的脖子就和桃春一样,断在我手上。」
6
秦晏在我旁边的位置坐下,也吃了颗葡萄,神态自若,不见半点怒气:「公主舍得吗?」
「舍得呀。」我笑得眉眼弯弯,「不光舍得,到时候我还要去城中最好的酒楼开两坛酒,喝个酩酊大醉,以示庆祝。」
他也笑:「公主想喝酒,跟我说就是,不必找旁人要。」
我一下就收了笑,冷冷地望着他。
秦晏反倒笑得愈发开心,甚至颇有闲情地为自己倒了杯酒:
「三日后宫宴,林相与秦宣都会到场。若公主白日在醉金楼有话没说完,大可以继续同林相畅谈。」
白日桃春的尸体被送走后,我出了趟门,在街上遇到了林遇辞。
他拱手行礼,温温和和地问我可还习惯秦国的气候,在三皇子府可住得舒服。
我说:「三皇子这里什么都好,只是没有酒喝,甚是无趣。」
林遇辞顺其自然请我去醉金楼喝酒。
一进雅阁的门,我便瞧见端端正正坐在窗边的秦宣。
他抬起头,冲我笑了一笑,语气并不冒犯:「那日我身体抱恙,未曾上朝,故而今日才得见抚宁公主。」
我早就知道,林遇辞请我喝酒,目的不纯,但没料到秦宣敢这样堂而皇之与我见面。
秦宣目光状似温和,其中却暗藏审慎打量。
我心知肚明,那所谓懦弱无能的传闻,多半是假的。
老皇帝无条件偏心秦安,他与秦晏,不过各自伪装,收敛锋芒罢了。
「三皇子错了,本宫白日与林相见面,并非为了畅谈,而是为了幽会。」
我见秦晏神情渐渐转冷,唇边笑意愈发明显,「三皇子有所不知,像林相这样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往往最得本宫欢心。」
我原本已经做好了惹怒秦晏的打算,他却并未生气,反倒似笑非笑道:「公主一片痴心令人感动,只可惜林相已有未婚妻,怕是不能如公主所愿了。」
我笑得灿烂:「本宫亦有未婚夫,只要三皇子不介意,说不得这样要更快活些。」
大约没有男人受得了这样的屈辱。
秦晏终于沉下脸,看着我的目光一片沉冷。
「怎么,三皇子很想杀了本宫吗?」
我柔软的手指沿秦晏手臂一寸一寸往上攀,直至停在他脆弱的喉咙上,指节轻轻摩挲着喉结。
故意笑得魅惑又勾人,我眼看着他眼底一点点浮出情欲的光,这才柔声道:
「秦晏,你可要提防着我点儿,我可是……时时刻刻都想着杀了你。」
他猛地扣着我手腕,将我扯进他怀里,微微低下头,语气暧昧:「公主若是杀了我,怕是不能活着走出京都。」
我冷笑一声,没有作声。
秦晏,总有一天,你会死于你的自大。
而且……是死在我手上。
我根本不听秦晏的话,之后几天,照旧出门和秦宣见面。每一次,林遇辞都陪伴在侧。
他有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睛,专注看人时,总是含情脉脉的样子。
但我很清楚,比起秦宣的审慎藏拙,林遇辞用一副温润面具掩饰的,是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锐利锋芒。
第二天,我和他们约在青楼见面,点了个姑娘过来弹琵琶。
拨弦声铮铮响起时,秦宣在我对面笑得前仰后合。
他说:「像阿月这样的和亲公主,大概是大秦建朝以来的头一个。」
我挑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四皇子这话说得有趣。我在迟国时,十二岁就鲜衣怒马过长街,没得来了秦国还得束手束脚,唯唯诺诺的道理。」
秦宣不置可否,我又看向他身边的林遇辞:「林相跟我们来青楼,可想好怎么跟未婚妻解释了吗?」
林遇辞看了我一眼,目光泠泠:「臣不曾有过未婚妻。」
「看来是三皇子诓骗本宫,不想让本宫过多与林相来往。」
我点点头,眼看着对面的秦宣瞠目结舌,指着我道:「公主竟……瞧上了遇辞?!」
「林相风姿俊朗,得女子爱慕也是人之常情,四皇子这么吃惊做什么?」
我目光扫过秦宣,落在一旁的林遇辞身上。
他神情变也未变,反而淡笑道:「公主想要什么,不妨直接开口。这般厚爱,臣实在担待不起。」
林遇辞很聪明。
秦宣故意装出那副懦弱好色的样子用以避祸藏拙,大概也是他教的。
我在心里暗暗评估了一番,起身凑近林遇辞,在很近的地方盯住了他的眼睛,目光坦荡又锐利:
「我想知道,两日后的宫宴上,到底会发生什么。」
7
到宫宴的那一日,我盛装打扮,描了凌厉飞扬的眉毛,又在发间插了一支华贵的珠钗,和秦晏一起跨上马车。
他轻笑着夸我:「公主容色倾城。」
我也笑:「出生时就有人算过,本宫是祸国殃民之相,三皇子当心我祸了你的国。」
我和秦晏就不可能和平相处。
他大概也知道我恨极了他,神情不变,闭目养神。
秦国是大国,老皇帝虽偏心无才无德的秦安,于治国一道上却颇有才能,任用贤臣,加以制衡,才让秦国的版图越扩越远。
以至于我那愚钝昏庸的父皇都有了危机感,忙不迭地送我来和亲。
秦晏面对的,是这样一个对手。
想想就很期待。
我勾了勾唇角,目光从对面闭着眼的秦晏脸上刮过。
不得不承认,他长着一副好皮囊,眼尾上扬,眉骨与鼻梁高挺,撑起整张轮廓深邃的脸。
浓墨重彩,比林遇辞那副水墨画般的冷清面容更为瑰丽。
秦晏倏然睁开眼,看着我笑道:「公主若是没有看够,日后时间还长。」
我眯了眯眼,淡淡道:「三皇子貌美,可惜比之林相还是略逊一筹。」
秦晏好像很不喜欢林遇辞。
我每次在他面前提到林遇辞的名字,他的眼神都会转冷,脸色也沉下来。
可是他越不喜欢,我就越高兴。
我偏要提,还要多提。
按照秦国老皇帝的旨意,我将要嫁与秦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因此我与他并肩跨入大殿后,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侧面传来一道凌厉的目光。
这目光里带着恨意与不甘,恨不得将我凌迟。
我微微一转脸,果然看到盛装打扮的魏若云。
她身边的男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正是秦国当朝左相,魏若云的父亲魏杭。
想到两日前林遇辞和秦宣对我说过的话,我勾勾唇角,直觉等下有一场好戏。
「没看到林相,公主很失望?」秦晏冰凉的声音在我身侧响起。
我笑容不变:「是啊,很失望。本宫与林相一见如故,一日不见就愈发想念。」
秦晏目光森冷,与我一同落座。
也就是我们刚坐下的那一瞬间,秦宣与林遇辞一并跨进门来。
我的目光在虚空里与林遇辞交错,他投以一个疏淡的微笑,又很快转开了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