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皇上去看看沈将军?」
李承煜回过神来,板起脸:「她算什么东西,也配朕亲自去看她。
「她自己不回宫,就永远别回了。」
他不知道,我已经回来了。
就静静地飘浮在窗外的雪地里,望着他。
黑白无常说,我尘缘未了,入不了轮回道。
于是我只能飘回这原本发誓再也不来的皇宫,成天看着李承煜,琢磨着自己的尘缘如何才能了断。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日夜,边关来报:「羌戎进犯,不过短短半月,已经连破几座城池。」
李承煜慌了。
朝堂之上,群臣进谏。
「能抵抗羌戎者,唯有沈将军。」
「沈将军虽为女流,但实乃巾帼英雄,只要她重新披甲上阵,羌戎必会吓破肝胆,连夜退兵。」
不得已,李承煜亲自来沈府请我。
这是在我意料之中的,毕竟我朝重文轻武,现在朝中能带兵打仗的,只有一个我。
沈府很荒凉,只有侍女白翠拿着一把大扫帚,在门口扫雪。
她看了一眼微服来访的李承煜,继续扫雪,没说话。
李承煜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
白翠曾是宫里的一个妃子,位分很低,从八品的更衣。
她当时差点被陆柔折磨得死在冷宫里,被我救下,宁可来我身边做侍女,于是我求了李承煜,把她带出了宫。
如今她再见了李承煜,依旧没有好脸色。
「告诉沈冬,朕来了。」
白翠放下扫帚,沉默良久:「恕奴婢无法遵命。」
李承煜勃然大怒:「一介婢女,也敢抗旨?!」
白翠低声道:「不是奴婢不愿禀告沈将军。
「而是沈将军已经死了。」
李承煜愣住了。
他身子猛地一抖,几乎站立不稳。
但下一瞬,他缓过神来,笑道:
「白翠,你记恨柔儿,怨朕宠幸她,倒也不必这么骗朕。」
白翠沉默了片刻,轻声承认:
「奴婢是记恨柔贵妃,当年她诬陷我偷了镯子,把我关进冷宫,还放野狗咬我,奴婢做不到不恨。」
李承煜摆摆手:「柔儿那时年幼,那镯子是朕送她的,她太过心急,所以才冤枉了你。
「但那野狗只是意外,柔儿温顺安静,又是最怕狗的,怎么可能驱使野狗咬你?」
白翠平静道:「看,这就是奴婢怨皇上宠幸柔贵妃的原因。
「皇上只信她一人,从此盲了眼,失了听。」
李承煜龙颜震怒。
「一个卑贱之人,也敢怨朕么?」他失去了耐心,「朕懒得和你计较,沈冬呢?让她出来!」
白翠垂首,平声道:「这便是奴婢想说的,奴婢的确记恨柔贵妃,也的确怨皇上,但奴婢没有撒谎——
「沈将军确实死了。」
02.
荒山之上,白雪压住了青松。
白翠带着李承煜来到我墓前时,李承煜已经气喘吁吁。
白翠扫掉了墓碑上的雪,上面清晰地露出我的名字。
——镇远将军沈冬之墓。
我飘在旁边,盯着李承煜的反应。
他的眼眶飞速地红了,望着墓碑,似是不敢置信。
但片刻后,他像是反应了过来,哈哈大笑。
笑声震落了松间的雪。
「假死,这是假死!」李承煜得意非凡,「以为朕看不穿你的把戏么?」
「沈冬,想不到你现在竟也如此贪生怕死,想要以此种方式,逃避上战场。」
李承煜掏出一枚玉佩,砸在我面前。
「你记得吗,十六岁时,你和朕有过约定。
「只要朕出示这枚玉佩,那么无论天南海北,你都会立刻来到朕的身边,为朕拼死效命。」
我静静地看着李承煜。
拼死效命么?
我拼死过太多回了。
夺嫡时八王混战,我护着他一路从长胜门杀回宫里,用一身的刀伤,换了他的太子之位。
他继位时有人谋反,我顶着漫天的箭雨冲进敌阵,一刀砍了叛军头领的首级,保了他社稷的安稳。
后来,他要迎陆柔进宫,我心丧若死。
却还是在他遇到刺客时,下意识地为他挡了一刀。
刺客死了,陆柔哭着扑进他怀里,我捂着伤口回到府中,发现刺客的刀上涂着无解的慢性毒。
发现的时候大概还有七天可活,我去宫里求见他,想交代后事。
他宿在陆柔宫里,太监挡住我,说皇上在陪着生病的柔贵妃,闲杂人等一律不见。
现在,我静静地瞧着李承煜在我墓前歇斯底里,要我实现自己拼死效命的诺言。
可我已经死了啊,没有第二条命可以效了。
03.
当晚,李承煜骂骂咧咧地离开我的墓,回了宫里。
一进宫门就听到陆柔昏倒的消息,连忙去看她。
陆柔苏醒后,拽着李承煜的袖子:「皇上见到沈姐姐了?」
李承煜冷着脸没说话。
「是不是沈姐姐出言无状,又让皇上生气了?」
陆柔撒娇,拉着李承煜的袖子摇:「那今夜让柔儿陪着皇上吧,柔儿给皇上跳舞,皇上心情就好了。」
过去,她这招百试百灵。
但这次,李承煜拍了拍她,站起身来:「你身子不好,就先歇着吧。」
他抛下陆柔,回了御书房。
翻了许久,找出一幅画像。
画像上的少女拿着火红的梅花,清秀又活泼。
小太监站在身边,凑热闹:「皇上,这是柔贵妃的画像吧?」
李承煜愣住了。
小太监立刻意识到不对,跪了下去,掌自己的嘴:「奴才该死!」
他认出来了,那不是陆柔。
而是那个皇上最讨厌的沈冬。
李承煜沉默良久,平声道:「你起来吧。
「你提醒了朕,柔儿和沈冬……确实长得有几分相似。」
「但还是柔儿好。」他重重地重复,「柔儿乖巧、温顺,不像沈冬,像块死硬的石头。」
明明十六岁的时候,他不是这么说我的。
04.
那时候的李承煜还没有君临天下,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
他负责来发军饷,认识了那一年跟着虎牙将军打仗的我。
我是个孤女,六七岁那年,虎牙将军从灾民中捡了我,让我给他当小丫鬟。
结果我舞刀弄枪上手奇快,更诡异的是兵书我看一遍就懂,胆子又奇大,敢单人单骑夜闯敌营,把敌军将领的脑袋拎回来。
于是一步步成了副将。
军队里没人把我当女孩儿,除了李承煜。
我打仗回来,他准备好热水,帮我洗掉脸上的血和泥。
黑沉沉的眼睛太温柔了,让人差点溺死在里面。
他说我野性不驯,京城中的闺秀大多无趣,只有我让他过目难忘。
我们在边塞的风沙里喝过酒,斩过狼,大雪压境的时候,李承煜攀上悬崖,为我折回一枝鲜红的梅花。
他说,他要娶我,这支梅花就是聘礼。
我没有别的东西,于是拿了玉佩,掰了一半给他。
那是我亲生爹娘留在我身上的,我曾经寄希望于拿着信物和爹娘相认。
但现在,我把最珍贵的东西分了一半给李承煜。
「拿着它,天南海北,只要你一声传唤,我就赶到你身边,为你拼死效命。」
我那时十六岁,平生里第一次被人爱了,恨不得当场给一条命出去。
「但是……你会娶很多很多媳妇吧?」我问李承煜。
「不会,我有你一个就够。」
「那你要是做了皇帝怎么办?皇帝都要娶好多妃子的。」
李承煜赶紧捂我的嘴:「傻子,这话被人听见要杀头的。」
他环视四周,见周围只有风雪,才凑到我耳边,用气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