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有慌乱,有害怕,甚至还有一丝怨恨,但就是没有后悔。
我在书上看过人死后尸体的腐化过程,死去一天的尸体就会变成绿色,表现为面部肿大,四肢增粗。我已经死去三天了,若没有掩埋,估计会更加丑陋。
我开始期待起周向文看到我尸体的样子了,被保护得像温室内的花朵一样的哥哥看到恐怖的尸体估计会害怕得哭出来吧。
来到荒郊,盛夏的太阳炎热,周向文肥胖的身躯出了不少汗。
我的尸体就在水库边不远处的堤坝,埋了一层,沈清找到埋尸的地方,铁锹挖了一会,就看到我肿胀的尸体。
夏天的尸体腐烂得更快,臭味熏天,甚至还有蛆虫。
周向文「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沈清也躲在一旁吐了。
鬼魂是闻不到臭味的,我麻木地看着自己的尸体。
真的好丑啊。
我笑了起来。
哥哥带我出去的晚上,苏清他们三个喝了酒。周向文离开后,我大声呼救,拼命挣扎。
苏清甩了我两个巴掌,打得我眼冒金星。
「臭婊子,哭什么,之前约你出来你总是躲开,现在跑不了了吧!」
因为我最初的呼喊,苏清他们捂住了我的口鼻。
最后,挣扎的手腕被用力折断,干净的身体布满血污。
在身体刻骨的疼痛和窒息中,我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我眼中流出鲜红的泪水,我听见那夜呼啸的风声,和不远处汽车驶过的声音。
身体感受到炙热的夏天的温度,闻到泥土的味道。
在夏夜的蝉鸣声声中,我渐渐失去呼吸。
我说:「哥哥,带我回家。」
「爸爸,我很乖的。」
「妈妈,我好疼啊。」
三天后,我变成了薄薄泥土掩盖下的一具腐败尸体。
9.
我思考过周向文见到我尸体会怎样。
只是我没有想到,周向文在吐完后蹲在河边吸烟:「把她推河里吧。」
苏清愣住了,不可置信地问:「推进河里?」
苏清算是周向文的狐朋狗友,周向文打小不爱学习,初中他就开始混日子,在一次打架中,他认识了苏清。
苏清有时候会来家里,我很排斥他,排斥他看我的眼神,像是恶狗遇到一块想吃的骨头。
我跟爸妈说过不想让他来家里,但爸妈只会轻描淡写地问我是不是得了精神病。
偶尔,苏清会约我出去,但每次都被我找理由拒绝。
苏清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凶狠,我的亲生哥哥为了五百元钱,就将我卖给了三个男人一个晚上。
「周向文,周向男她是你的亲生妹妹!」苏清踹了河边的大树一脚。
周向文的眼中满是恶意和冷漠:「那让警察知道怎么办,她死了,我们都要进去。」
他递给苏清一根烟,我死后,他吸的烟从二十一包变成五十一包:「再说,她还不是被你们亲手杀的吗?苏清,你可别心疼这个浪蹄子。」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我们给她的尸体绑上石头,沉河里就行。幸好这边开发不够完全,没有人发现尸体。」
苏清沉默了,像是第一次认识周向文一样:「周向男是你的亲生妹妹,你是她哥哥。」
周向文皱着眉头打断,天气炎热,他的脸上汗津津的:「我爸说的,女人都是赔钱货,她算我什么妹妹。而且再说了,她不是被你弄死的吗?怎么,你还想要去自首?」
正午的太阳好亮啊,两个人静静地看着水光粼粼的河,我站在不远处听他们谈论如何处理我的尸体。
周向文找了大石头将我的尸体套上一圈,怕被发现,苏清用石头砸花了我的脸。
炙热的太阳下,白日的光明中,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三日前的深夜。
我好像,从未有过光明,短暂的光明从未偏向过我。
周向文处理完一切洗了个手:「好臭啊,等会还得去洗个澡,脏死了。」
苏清愣愣地看着归于平静的湖水,眼神空洞,似乎还有伤心。
这好像是我死后第一个为我流露出伤心神色的人,还是杀害我的凶手。
周向文回家时我回过头,苏清还站在河边。
第四天的午餐,妈妈做了三菜一汤,给周向文盛饭时她问:「小文,周向男还没有回来吗?」
周向文原本夹了一块肉,手指颤抖,掉落在桌子上,他发脾气大吼:「你天天念叨她干什么,有完没完啊?」
妈妈把饭递给他后,讨好地笑笑:「周向男找不到万一跑了怎么办,她现在是名牌大学生,我准备给她订个婚。」
寡言凶狠的爸爸一直都是顺着周向文的慈父形象,爸爸说:「彩礼多少,说好了吗?刚好可以给小文买套房,后面结婚也有一套新房。」
「等会我去谈,现在赶紧趁赔钱货翅膀还没有硬,先把婚约订了。我看她可不是个孝顺的性子,就是一个没良心的。」妈妈扒了一口饭,给周向文夹了一块肉,「养她那么大,好歹要把本收回来,她后面上大学翅膀就硬了,就有花花心思了。」
爸爸随意点了点头,我在他眼里,怕是连楼下看门大爷养的狗都不如,好歹他看到狗还会去逗弄一下,看到我每次都是皱眉,顺便附赠一个巴掌。
奶奶死后,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个世界上,我只能靠自己。
爸爸妈妈从来就不是我的爸妈,他们是周向文的。
我是他们手中的玩偶,长大了,我就是他们手中的商品。
他们的孩子,从来只有周向文一个。
「要是周向男真的不见了怎么办?」周向文吞吞吐吐的。
妈妈觉察到不对劲:「怎么了,她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周向文的额头冒出很多汗水,他之前一直活在爸妈的宠爱下,被他们养得像个巨婴,现在突然染上人命,眼中的紧张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周向男喜欢上了其他人,然后跑了。」安静的饭桌,只有楼下传来的小朋友的嬉闹声,周向文喊了出来。
我坐在沙发上,慢慢地转过头,去看饭桌上的一家三口。
这么拙劣的谎言,我不相信他们没有看穿。
「果然是个赔钱货,之前就说养女儿不行,早知道一出生就溺死好了。」妈妈的声音充满愤怒,「我们花了那么多钱把她培养起来的,现在还没有回报呢,就是浪蹄子。」
「……」
原来是不在乎,所以看不穿儿子的心虚啊。
周向文身上有道小口子,爸妈就会心疼得不得了。
女儿消失了四天,他们还在粉饰太平。
我安静地坐在沙发上,这些我早就知道。
在我十三岁第一次生理期时,妈妈舍不得给我买卫生巾,就用草纸给我垫着。
那天夜晚,天气很好,跟我死的那个晚上一样。
月亮很圆,星星很亮。
「村上有人说要讨媳妇,要不我们跟那家先定了吧,还有彩礼呢,初中毕业就可以结婚。」房子很老了,隔音不好,我躺在沙发床上,静静地听着他们商讨彩礼。
幸运的是最后那家人没有看上我,嫌我太瘦,生不出孩子。
周向文吃得满嘴肥油,我多吃一点菜,妈妈就扯着嗓子骂:「赔钱货,你知道我们上班有多累吗?你吃那么多,我们挣钱容易吗?」
不过那时,我无比感谢,自己太瘦,不用初中毕业就被家里安排嫁人。
家里最常见的一幕,就是妈妈骂我,爸爸冷眼旁观,周向文吃着零食哈哈大笑,我安静地一个人擦着眼泪。
唔,现在也是一样呢。
只不过,那个被骂的人他们瞧不见了而已。
我突然觉得很疲惫。
一个泾渭分明的家,爸爸妈妈哥哥是一家三口,我是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但我现在离开不了,只能日夜跟在周向文身边。
我嘲讽地看向餐桌上的人,笑得眉眼弯弯。
还有最后三天。
我有预感。
头七那天,我就可以彻底离开了。
12.
记者采访的报纸出来了,一家县城报纸,桌上放着一份。
我飘过去看了半个小时。
比起造神,塑造成绩优异品德良好的县状元,他们似乎更喜欢将人踩入泥潭。
「成绩跟人品哪样更重要?」
报纸上面的采访,有妈妈跟周向文的合照。
笑容灿烂,无比亲密的母子俩。
报纸上,我成了一个除了成绩好什么都差劲的坏孩子,我的哥哥,他是一个成绩差点、人品优秀、性格温柔的好好学生。
又是这样啊。
我垂眸,手指碰见报纸时穿过去,我想把它翻个面,却怎么也做不到。
「小贱人,你过来过年干什么,抢我的压岁钱?」五岁那年,我被哥哥推倒在地。
「周向男,我妈妈说了,你人品不好,不让我跟你玩。」是三年级,曾经最要好的朋友说的。
「周向男同学,小偷小摸是不行的,你偷了钱就把钱拿出来。」最信任我的班主任皱眉看着我,只是因为妈妈常跟她科普我做过的「恶」。当班上有同学丢钱时,她第一时间想到了我。
「我就说啊,那小妮子阴阴沉沉的,看上去就憋着坏。」在八岁之前童年要好的表姐是这么说我的。周向男弄哭了她的孩子,把责任推到了我的身上。
「小赔钱货」「小白眼狼」「浪蹄子」「没良心的」……
最后——
「扫把星,克死我妈的扫把星。」爸爸狠狠咒骂着。
世界上唯一疼爱我的奶奶去世后,爸爸妈妈不喜欢我跟着他们,却无可奈何。
于是——「都怪你,是你克死了我妈!」
我解释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