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南宁猛地停下了脚步,心底的寒意止不住的上涌。
副官的话,百姓们同样听到了,眼看着城内便乱了起来。
这时,一声带着硝烟的巨响响起!
后面跟上来的姜新司眼神凌厉的看着被吓到的人群,大声喊道:“我是大帅之子姜新司,大家不要慌,大帅府不会倒下!”
话无异于一记定心丸,百姓们渐渐平静下来,姜新司这才拉着陈南宁往大帅府赶去。
到了帅府,还未进门,就听到哀哀的哭声。
陈南宁的心更加沉到了谷底。
裴夫人见儿子回来,迷茫和慌乱终于有了依靠,她拉着姜新司的手:“阿珏,你爹要是……可如何是好?”
姜新司伸手揽住裴夫人的肩,眉头紧锁的看向紧闭的房门。
这时,一边苍白着脸的陈南宁突然开口:“大帅说过,一旦他出了什么事,帅府印信尽皆由你继承。”
姜新司心中一紧,看向陈南宁,她面色惨白,却眉眼坚毅。
她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姜新司,满城人民的信念,整个卞城的重担,你现在感受到了吗?”
姜新司的薄唇猛然一抿,心头一瞬沉甸甸的。
这时,紧闭的房门被拉开,医生探出头来:“夫人,大帅让您和少帅还有凌小姐进来。”
姜新司不知道为何,下意识的拉起陈南宁的手。
他这才发现,看似冷静的她,浑身冰凉,连手都在颤抖。
房间内的血腥味刺鼻,裴青阳半躺在床上,血迹几乎晕染了整片胸膛。
裴夫人捂着嘴发出一声嚎啕。
陈南宁颤声开口:“大帅,您还好吗?”
她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竟然一片空洞。
裴青阳虚弱的招了招手让两人向前:“我知道有很多人惦记着我的命,只是没想到叛徒竟然出在身边。”
他眼里闪过厉色,引起了一阵咳嗽。
裴夫人赶紧扶住他,用帕子慌乱去擦去他嘴角溢出的鲜红。
裴青阳目光落在姜新司身上:“明天,你们就正式结婚,死前,老子怎么也要喝上一杯媳妇酒的。”
姜新司放在身侧的手攥紧,最终缓缓地点了下头。
裴青阳笑了笑,对陈南宁说道:“这混球我就交给你了,卞城的百姓,我也交给你了。”
这仿若临终遗言的话语,终究是让陈南宁红了眼眶。
裴夫人拉着丈夫的衣角,满眼哀戚与绝望。
医生拿着配好的药走了过来,裴青阳挥了挥手:“你们两出去吧。”
门外走廊。
两人相对而立,一时无言。
姜新司目光移开,突然发现陈南宁身后带血的脚印。
他往她脚下看去,果然见到血迹斑斑的双脚,陈南宁顺着他的目光,这才感觉到钻心的疼痛。
姜新司心中复杂的情绪翻涌,终是顺着心意开口:“我来给你包扎。”
天边泛起了白。
大帅府里红绸一片,喜气洋洋。
下人将红绸带放在两人手里。
看着红绸那一端的男人,陈南宁心里有过一瞬间的慌乱,一时间,竟生出了一种在梦中的虚幻感。
前厅里。
虽然是临时办起来的婚礼,该来的人却也还是来了。
裴青阳看着携手而来的两人,脸上闪过一丝欣慰。
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将腰间的左轮拍在了桌上:“姜新司,你过来。”
众人神色一凛,心知裴青阳这是要当着众人的面交权了。
姜新司握紧手中的红绸,缓步走到裴青阳身前。
看着长身玉立的儿子,裴青阳眼里没了严厉,反而有些慈爱。
“从今天开始,你便是卞城的大帅,望你时刻谨记,肩上的担子和责任。”
姜新司直直的看着裴青阳的脸,眼底终于闪过一丝哀色,他将红绸在手上挽了一圈,而后缓慢又坚定的半跪在地上。
裴青阳嘴角带笑,将手边的左轮拿起,放在了他手里。
“阿珏,爸爸相信你,还有,好好对她。”裴青阳倾身,以极轻的声音在姜新司耳边说道。
姜新司心里猛的一震,郑重的接过了那沉甸甸的左轮。
司仪的唱和声响彻大厅。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陈南宁跟着司仪的话语声转身,对上了姜新司的眼,神色有些恍惚。
姜新司,从今天起,便是她的丈夫了。
三拜之后,裴大帅大笑一声,叫了句:“拿酒来!”
陈南宁接过小厮递来的酒杯,跪着送到大帅面前。
“爸,儿媳祝愿您福寿永康。”
裴青阳接过她手里的酒,拉着陈南宁的手,眼神慈爱无比:“孩子,从前和往后,都辛苦你了。”
陈南宁鼻尖泛起了酸意,强忍的泪水又一次上涌。
裴青阳欣慰笑了,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终是喝过了这杯媳妇酒。
酒杯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时间仿佛在此定格。
“大帅!”
“爹!”
第七章 染红素服
这个半生叱咤风云的男人,就这么倒在了儿子的婚礼之上。
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裴夫人哭的撕心裂肺,站在周围的一群大男人,也红了眼眶。
依譁一片哭声里,陈南宁脸色平静的几乎麻木,只有眼眶不断落下泪来。
她还握着裴青阳的手,那尚带余温的手几乎让她觉得这是一场梦。
模糊的泪眼中,她看见了她自己。
七岁,外婆病了,她求遍了整个街,只有裴家开了门,最后还是副官的大帅带着她去找了大夫。
十岁,她和姜新司出门看烟火,被落在外头,自己后半夜才走回家,大帅给了姜新司一巴掌。
十二岁,她说不想学女红厨艺,大帅大笑亲自教她射击,带着她巡视军营。
十四岁,她在学堂上得了满分,大帅哈哈大笑喝了场大酒。
十六岁,她退了学,执意回来照顾受了重伤的大帅,大帅叹息一声无可奈何的许了。
十九岁,她嫁给了姜新司,大帅喝了她敬的最后一杯酒。
抚养她长大,比父亲陪伴的时间更久的大帅,没了。
“爸……”
她无声的又叫了一声。
陈南宁泪流满面,只觉得心像是被人剜去了一块,空荡荡透着风。
姜新司也红了眼,心里闷得难受。
那个一直压着他,骂他冷血的老头子真的死了……
他下意识往陈南宁看去,却在触及到她满脸的泪水时,猛然一怔。
这是他见到陈南宁第二次流泪。
上一次,还是她八岁那年。
时隔十年,姜新司再次看到了陈南宁的眼泪,一点一滴,像是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的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终究是找不到理由去安抚她,只能转身走出去,安排父亲的丧事。
大帅府的红绸仅挂了半日便换做了缟素。
陆续有人来吊唁,陈南宁跪在灵枢旁,面前的火盆,丝毫暖不了她的心。
姜新司作为大帅的继任者,站在府门口接待。
只是,权利交替总是伴着血和硝烟的。
大帅府的下一位吊唁的客人是带着兵来的。
中将石鹏神情狠厉的叫嚣:“大帅府已经被我的人围起来了,姜新司,你现在交出帅印,看在你曾经叫我一声叔叔的份上,我就饶你一条命。”
姜新司勾了勾唇,冷冷的说道:“你也配让我叫你叔叔?”
石鹏顿时脸色铁青,大手一挥:“动手,攻下大帅府!”
士兵一涌而上,但大帅府外的各个角落,涌出了更多的人手,反扑而去。
陈南宁见此情形,诧异的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原来他早就料到现在这个场面。
石鹏没料到这招,被打的手忙脚乱,当即喝道:“其他人先不管,杀了姜新司!”
一片厮杀声中,陈南宁一直护在姜新司左右。
但她惊讶的发现,姜新司在多人的包围中,游刃有余。
这样的姜新司,是她从没见过的。
她心中颇为震惊,就在这时,她却看到,姜新司右侧的警卫突然将武器对准了姜新司!
陈南宁无暇顾及其他,在看到那人的一瞬间,便义无反顾的朝着姜新司扑去。
她只有一个念头,姜新司绝不能出事!
姜新司已然杀红了眼,这时,身旁传来一个陈南宁急切的声音:“让开!”
紧接着,便是一声“嘭”响。
姜新司转身,便见陈南宁软软倒了下去。
鲜血,从背后浸染了她素白的孝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