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佳手中的动作一停，没有回答。
后悔吗？
她其实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并不喜欢现在做的事情。
那种感觉就好像已经没有什么理由去做了，现在只不过是因为师父那句话而带着怜悯和混口饭吃的心。
向她这个年纪的女子，多数已经有了孩子了，而这些却是她望尘莫及的事情。
良久，姚佳漫不经心的笑了笑：“不后悔。”
说完，她就转过头，而后瞥了眼孟星哲，似乎在说我干嘛要跟你说这么多。
看着她情绪变化之快，孟星哲也愣了一下。
若要姚佳恢复记忆应该不是难事，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会威胁她了，等林思鹤一回来，他便要问个清楚。
虽说孟星哲打着帮忙的旗号来着，但是他从始至终也就是坐在一边看看火，其他全然帮不上忙。
姚佳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已经要把他作为贵客供着了。
简单的三菜一汤，姚佳帮孟星哲盛了一碗饭，道：“小家饭菜，别嫌弃。”
孟星哲摇摇头，加起一口黄芽放在嘴中。
还是曾经那个味道。
他勾起嘴角，笑了笑：“好吃。”
似乎被这笑容晃了下眼，姚佳低头吃着饭，只觉耳朵滚烫。
心想这孟星哲不笑像阎王，笑起来却比那画中人还要好看。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孟星哲的习惯。
姚佳也默默的吃着，时不时抬眼看对面进食尽显一副极具教养模样的孟星哲。
“叩叩叩——”
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的姚佳差点把碗摔在地上。
她咳了几声，站起了身：“你先吃，我去看看。”
说完她便跑了过去。
门缓缓打开，知府的衙役一脸汗的喘着气：“顾，顾仵作，大人让你去府衙一趟。”
姚佳点点头：“知道了，你先回去，我拿上东西马上过去。”
“行。”
看衙役走了，姚佳关上门立刻就背起工具箱，她见孟星哲也站了起来，立刻道：“你吃饭吧，吃完你若是想出去走走也行，我一会儿就回来。”
没等孟星哲答应，她捂着儒巾就开门走了。
孟星哲放下碗，望着半敞开的门有些不满。
虽说知道姚佳做仵作并非她本意，但此刻他心里对此事还是有些许介意。
而门槛儿处落下的一本册子引起了孟星哲的注意。
他走过去捡了起来，翻了几页，是姚佳这些日子来验尸的笔录和结果。
正想着该用什么理由去寻她，这下倒好，老天爷都在帮他。
府衙。
待姚佳赶到殓尸房时，魏林的眉头都快拧成一个球了。
他看着姚佳，眼中还带着几许威胁：“顾仵作，这案子已经传到上头了，若不尽早断案，本官这位难保，你这小仵作也难逃一劫。”
姚佳闻言，神情一僵。
她心中只骂魏林这种庸官无能，她只是个仵作，只管验尸，抓凶断案这种事不应该是他这个知府的事吗？
灭门案不破，魏林或许被贬又或许被撤职，可在他落马之前，必不会放过她。

没有会有魏林，姚佳只是低头翻着工具箱，却不见她记录验尸的册子。
她咬着下唇，一脸担心，莫不是来的路上掉了？
而后又忍不住害怕起来，此时街上应该是车水马龙，若是被人拾了去可怎么好。
姚佳倏然起身，脱下罩袍：“大人，小的有东西遗落在家，我现在回去拿，一盏茶的功夫救回来。”
“站住。”魏林呵住才要走开的姚佳，外头的衙役像是得了命令一样堵住门口。
姚佳心中有气，却也只与魏林说不通道理，她看着魏林，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很平和：“大人，小人只是回去拿些东西而已。”
魏林心中只觉她想一走了之，招手换来一个衙役：“落下什么，本官派人帮你去取便是。”
见他此举，姚佳更是义愤填膺。
魏林先是威胁，现在还怕她跑了，若天下的案子都能全交给仵作，那还要他们这些父母官作甚。
但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况此刻她也斗不过眼前这个狗官。
姚佳看了魏林一眼，目中满满的鄙夷。
她转身重新穿上罩袍，腹诽他这种狗官若真的凭借破了这种大案平步青云，那日后他底下的百姓可就惨了。
见姚佳也没再说什么，魏林才露出得逞的表情。
“大人。”
一衙役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本册子：“府外有个男子，说这是顾仵作的东西。”
姚佳一看，真是箱内不见的册子，衙役说的那男子不会是孟星哲吧？
魏林瞟了一眼，示意衙役将册子给姚佳。
此刻，孟星哲站在府衙外一棵树下等待着。
他看着府衙的牌匾，陈州府衙与幽州府衙又几分相似，此刻他竟觉自己还是晋亲王，而府衙里面还是从前那个姚佳。
“哒——哒——”
肩上忽然一凉，好像有水落在身上，孟星哲抬头一看，不知何时，树上居然多了男子。
那男子松松垮垮穿着件鸦青色长衫，鬓发参白但眉目俊秀，慵懒的靠在树干上，一手执一酒壶，整个风流才子的模样。
孟星哲微眯了下眼，细看了那人模样后道：“林思鹤？”
树上那人仰头喝了口酒后侧身跳了下来，稳稳地站在孟星哲面前。
“草民参见皇上。”
林思鹤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并未行礼，神情也带着些许戏谑之意。
孟星哲额前青筋一跳，若他没记错，与他初见时，他也是穿着这一身衣服，拿着酒壶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嘴上说着“草民参见王爷”，但那膝盖就好像定了钢板儿弯不下去一样。
林思鹤知他心中不悦，但依旧笑得不羁：“你虽是皇上，但也是我徒弟的夫君，论辈分，我还是比你高。”
此言一出，孟星哲的脸更是臭了，这话中听又难听。
普天之下也只有林思鹤能说出这种话了。
看孟星哲的脸都能当墨使了，林思鹤哈哈一笑，收了玩心：“是不是有很多事情想问我？”
良久，孟星哲几近裂开的脸硬生生丢给他四字：“明知故问。”
陈州最大的酒楼天祥阁离府衙不远，进了雅间，孟星哲刚坐下，目光却定在了府衙的方向。
从姚佳进府衙到现在已经近一个时辰了，验尸最多不过半个时辰，她却去了这么久……
“行了，别看了。”林思鹤倒了一杯酒，一睹见怪不怪的模样，“天下的官儿都像顾大人那样，那刑部和大理寺未断的案子也不会堆成山了。”
他仵作出生，十四岁便在官场和尸堆里混迹长大，什么贪官昏官没见过，而见过的清官他一只手就能数出来，顾显赟就是其中一个。
孟星哲看向林思鹤，只见他干脆的喝下一口酒，似乎还嫌酒不够烈。
林思鹤又倒了一杯：“城南灭门案，她有的忙。”
“她说你过两日才回，你既回来了为何不去帮他。”
林思鹤听了他这么护短的语气，不由一笑，又开始哪壶不开提哪壶：“自我走后，我只见过徒弟两次，第一次是她接了赐婚圣旨，第二次是你们成婚后一年。”
“那两次我可从未见你如此关心她，怎的，她以命换这大好河山的牺牲把你感动了？”
孟星哲眉一挑，并未像方才那般生气，林思鹤对他们的事了如指掌，这么说不过是故意惹他心烦罢了。他心烦有愧不假，但还不至于真的落了林思鹤的套。
见孟星哲冷冷清清的样子，林思鹤也自讨没趣，摩挲着酒杯正色道：“你怕是想问我怎么带走的徒弟，她又怎么活过来的，又怎么不记得从前了的事吧。”
他停顿了一下，见对面的人一声不吭的看着他，他又道：“本来想去看徒弟最后一眼，结果发现她还有气儿，但是她失血过多，足足昏迷了近两月，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她还记得你。”
孟星哲冷不丁的驳了一句，林思鹤一愣，随后嘴差点咧到后脑勺去了：“酒醉心，醋乱心啊！”
因着林思鹤放肆的笑，孟星哲有种想将手里的酒杯扣在他脑袋上的冲动。
等林思鹤笑完了，孟星哲才铁青着脸道：“我不是来和你说笑的，你当初带走她是何意？”
林思鹤往嘴里丢了颗花生，嚼了几下才慢吞吞回道“你虽夺回皇位，但总归还没站稳，又怎么去保全她。”
孟星哲问了句：“何出此言？”
林思鹤一手伏在桌上，往前凑了些，低声道：“你现在的身份不比从前，你会有后宫佳丽三千，还有你的母后，世俗的眼光奈你不何，但对徒弟来说却是悬在头上的刀。”
“一入皇城，纵使你立她为后，身居高位，她唯一的依靠也只有你罢了。”
在孟星哲对林思鹤不多的印象中，他极少有这么正经严肃的一面。
孟星哲神情也分外凝重，语气中也带着坚毅：“我有她，她有我便够了。”
他真觉林思鹤是杞人忧天，从前他们二人只不过是心生了嫌隙，误会了对方，此刻所有的难事都已解决，难道还保护不了她吗？
林思鹤笑着摇摇头，似是在嘲他的天真：“倘若你真这么觉得，我也不管了，但是徒弟伤还未愈，你也不要强迫她想起从前的事。”
孟星哲听了这话，眸光暗了几分：“还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