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前三个小时,她在县城里拿到了知识分子免除批斗的红头文件,这样父亲就能被释放。
离开前两个小时,她拿出离婚申请报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给公社的政治队长要他转交给霍北辰。
离开前一个小时,她去车站买了去沪南老家的车票,最后带着父亲消失在夜色中……
“这还多亏了霍北辰,要不是他利用躲在他家的臭老九把其他人引出来,咱们还不能把其他人一网打尽呢!"
季宁宁僵在原地。
霍北辰利用父亲,把其他人引出来?
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从脚底攀升,紧紧裹住心脏,让她几近窒息。
可现在不是去猜测这话是真是假的时候,她得救父亲!
强压下心口的刺痛,季宁宁匆匆赶去县里。
一路上不知道跌倒了多少次,鞋底被磨破,双脚的脚底板也刺疼……
可她跑遍了县里所有地方,都没有一丝知识分子平反的消息。
凝着天边的夕阳,季宁宁无力跪倒在地。
为什么没有消息传来,难道命运注定无法更改,自己上辈子救不了父亲,这辈子也救不了吗?
那自己重生的意义是什么?
突然,一阵敲锣打鼓声从街角传来,有人用喇叭喊着--“平反啦!从今天开始取消批斗!”
死灰的心瞬间点亮,季宁宁急切站起,只见一群人喜庆洋洋地拉着标语,走在前头的县长挥着一沓文件高喊。
“上头下文件了,所有被抓起来的知识分子一率无罪释放!还可以酌情去公社领取安抚费!”
季宁宁紧皱的眸子颤了颤,下意识涌入拥挤的人群,领了份红头文件。
她颤抖着翻到沪南那一页,只见那上面头一个名字就是-
'沪南大学教授--季岩’!
一瞬间,泪水灌满眼眶。
她拉着身边的陌生人,激动指着父亲的名字:“你看到了吗?季岩!这是我爸,是我爸!他是无辜的,他自由了!"
“能活下去了……终于改变了……”
季宁宁抱紧文件,又哭又笑。
压在心头两辈子的阴霾,终于被撬开了一角。
捱着喉间的哽塞,季宁宁连夜赶回村里,将文件给公社的政治队长看后,即刻办了回城手续,随后去接父亲。
卸下了多年的枷锁,季宁宁终于毫无顾忌地当着别人的面喊:“爸!”
扶住颤颤巍巍的父亲,她眼眶红的像滴血。
望着女儿递来的红头文件,季岩的手不停颤抖,语气不可置信:“宁宁,爸……真的没事儿了吗?"
季宁宁哽咽不已:“没事了,都没事了……”
听到这话,从来落过泪的父亲突然就哭了。
看着父亲委屈又解脱的眼神,她蓦然想起那天在车上,始终没有回头的霍北辰……
迟疑半晌,季宁宁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哑声说:“爸,咱们一起回沪南吧。”
父亲愣住,愕然看着她:“你回沪南,北辰怎么办?”
闻言,季宁宁心像被重重一击,但还是强扯着嘴角:“其实我当初嫁给他也只是为了想早点返城,我跟他……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爸,我想跟你回去,我想妈了,想回家给她上柱香。”
说到这儿,声音已然沙哑。
她现在无意去探究,霍北辰把爸爸带到霍家老房子的真实用意。
但有一点确定,霍北辰不喜欢她。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强求?
沉默了一瞬,像是从女儿眼里明白了心思,季岩握紧她的手:“不管宁宁做什么,爸都支持你。”
夜色中,季宁宁又悄悄去公社签了离婚报告,托政治队长把信交给霍北辰后,连夜带着父亲去了县火车站,踏上了回沪南的火车。
秋末的夜风从车窗吹进来。
望着月台上逐渐朦胧的灯光,她鼻头发酸。
霍北辰,愿我们后会无期……
——————
1976年9月,阳山村。
“宁宁,只要你磕破头去威胁霍北辰,他铁定给你返城证,等你们离了婚,我一定带你回沪南过好日子!”
听着男人的甜言蜜语,倒在土墙边的季宁宁忽然睁开眼。
忍着太阳穴的刺痛,她猛然推开按住自己脑袋的曹明华。
曹明华一头雾水:“你推我干什么?”
季宁宁充耳不闻,只死死凝着墙上‘1976年’的红色大字。
怎么回事?
自己不是在出狱后就被车撞死了吗,怎么一眨眼回到了三十年前!
目光再落到男人身上,季宁宁眼神深恶痛绝:“曹明华,这一次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跑了。
月色明亮,顺着记忆中的路,季宁宁朝那透着光亮的土坯房奔去。
冷风擦过眼角,涩意弥漫,上辈子的记忆顿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