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随死的时候,同众多的牺牲者一样,没有尸骨,没有发丧,死得无名无姓。
只有一通打到他房子里的电话,是我接的。
那个人是江随的上级领导,他给了我一个号码,让我有事可以找他。
五年来,这是我第一次找他,我说我是江随的女朋友。
我走进了扬城公安局,没有任何阻碍。
江随的领导不太相信我的说辞。
我从包里翻出了我跟江随十几年的照片,他这才相信。
只是,他还是很遗憾地说,「我很抱歉,江随五年前真的牺牲了,不过他的卧底任务很成功,国家给了他很高的荣誉,只是他的档案里没有任何家属信息,所以这份荣誉暂时还在警局,但我现在也不能把它给你,这很危险。」
这不是我想听的,我没法对人民警察说重话。
我只能恳求他:「我只是想知道江随是不是杨屿生,如果江随就是杨屿生,你们不觉得这对我来说,真的太残忍了吗?」
他看着我红了的双眼,一时眼神有些避让。
我抓住这个机会继续问:「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真相,我不会破坏警方辛苦做的安排,也不会去破坏杨屿生的家庭,我只关心江随。」
是了,只是江随,不是变成杨屿生的江随,而是我一个人的江随。
他在房间跺了半天,最终还是告诉我:「无可奉告,我只能说江随已经牺牲了。」
我不是不失望的,但我这毕竟涉及机密,来之前我就知道,我得不到什么确切的证据。
我只是为了后续,如果杨屿生是被重新安排了的江随。
那么我今天到公安厅问这件事的消息,一定会给他们带来波动。
接下来,我只需要看看他们是不是会搬家离开北城,就够了。
走之前,江随的领导叫住我:「江随这小子,决定干这事儿的时候,我问过他,有没有家属信息可以上名单的,他说没有,后来我们翻看他所有的档案,干净得彻底。原来,他竟然还有个谈了这么久的女朋友,谈到连警方的视线都躲了过去,你的信息他一点儿都不敢落在档案里,这小子是真的怕连累到你。」
我木然地走出了公安局,如果江随的档案里有留下我的信息。
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快地让他陷入另一场恋爱。
但是,这世间最缺的就是如果。
8
自从那天看到那个女人,周菁心里就有隐隐的不安,想过跟杨屿生说搬家,但没敢开口。
直到扬城公安局的电话打了过来,她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开始满脑子地搜索借口,他们必须搬家!
杨屿生领导那边的意思是,现在的结果全是阴差阳错。
要是知道杨屿生还有个在等他的女朋友,说什么也不能这么干。
没明说干了什么,但周菁明白,她这算是趁火打劫了。
只是谁也不想这样,为了不刺激杨屿生,他们必须离开有那个女人在的地方。
然而,杨屿生盯着她:「为什么要搬家?我们刚搬来一个月,晴晴在幼儿园也刚习惯,有什么非走不可的理由?」
周菁用公安局那边给的理由:「我们没有北城的户口,晴晴之后上学会比较麻烦,搬来搬去的,我想回我妈那边,我们在那边定居下来,以后都不用再动了。」
这个理由,杨屿生看了眼沙发上的小女孩。
他没法反驳,只说:「再等两天吧,我还有事。」
周菁不敢催他,也不敢问他,只是越发地看紧了他。
————
从扬城回来后,我跟田灵见了一面,我把所有信息都跟她说了一遍,她没再质疑我。
只是脸色难看地说:「他要真是江随,这也太操蛋了吧。」
秉着不能骂人民英雄的底线,田灵只是问我:「那你怎么办呢?」
好不容易要走出来了,再来了这么一棒槌。
下半辈子怎么甘心?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来,怎么释怀?
我双手抱着装着热水的杯子,心里头冷飕飕的。
面色平淡地说出我给江随的判决:「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竟然背叛了我们的感情,那我也不要他了。」
除了不要他,我想不出其他的办法。
田灵问:「你确定他是真的失忆了?他是不是又在执行什么任务呢?或许那个老婆和孩子都是假的呢?」
我不是没想过有这种可能。
但我两次见到杨屿生,他的眼神都坦荡得不行。
对他来说,我真的只是一个陌生人,没有任何伪装的意思在。
我摇摇头,低声道:「他看我的眼神,陌生得可怕,那不是能伪装出来的。」
田灵不死心还想说什么,我打断了她:「田灵,你放心,五年前我都挺过来了,没道理现在会比五年前更脆弱。」
田灵看着我,眼睛里全是心疼。
或许她也想到了,五年前是什么样一个场景。
不能说挺过来,只能说是用了半条命换回来的。
江随走的第二年,我甚至想过自杀。
我把我所有的存款,都转到了我爸妈的卡。
我给他们买了保险。
那天晚上,我买了安眠药,一杯水,一瓶安眠药,没有锁门,我怕爸爸妈妈找不到钥匙。
就在我伸手的时候,我妈端着一杯热牛奶进来,小心翼翼地说:「心心,妈给你热了杯牛奶,你喝点儿,晚上好睡觉。」
房间里不亮,但我看到了妈妈红着的眼睛。
她颤着手放下牛奶,转身走了出去。
我妈妈知道,我从小不喜欢喝牛奶。
这是她第一次把热牛奶端给我,不知道是从哪里匆匆忙忙地拿过来的。
我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双腿,压抑地哭了出来。
我不知道的是,我在房里哭的时候。
门外,我妈妈趴在我爸爸的身上,泣不成声,低声地哭:「我差一点就没有女儿了。」
田灵要送我回家,我拒绝了,我想自己走走。
下了地铁,我走路回到了住的地方,在楼下的长椅上,我看到了杨屿生,或者说是江随。
我还不想跟他再碰面,掉头想走,但他发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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