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待我很好,冷宫里养了只鸡,下了蛋,娘就会煮好放进四哥被子里,让他捂暖了被窝后再吃。但是四哥总会偷偷塞进我手里。
我们过得清苦,但是很开心。可四哥总是心事重重,他常常看着冷宫高高的围墙。外面有一棵高高的椹子树,秋天时枝叶缀着紫红丰硕的果实挂在墙头。
这棵树太高了,我们都不敢爬。四哥肯定是馋这些果子。
我比着自己的个子,想着等自己长到门窗上头那样高,就去给四哥摘桑椹。
可还没等我长到那样高,冷宫的门就开了。
我们被接了出去,四哥被人前拥后簇地叫殿下,我娘摁着我的头给四哥行礼,她告诉我,以后不能再没大没小叫四哥了。
可我分明看见我行礼时四哥背着人没大没小地冲着我做鬼脸。
娘说错了,四哥还是四哥。
四哥的父皇接他出来可不是良心发现。他膝下有四个儿子,大皇子羽翼丰满,党羽甚多,隐隐有逼宫之势。二皇子和三皇子又唯他是从。老皇帝不想做太上皇,又不想亲手打压儿子落下个薄情之名,就把四哥接出来又当靶子又当枪使。
我自然是看不出来这些的,是四哥醉酒后红着眼同我念叨的。
他捏得我手通红,咬着牙说。
“糯糯,你说,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怎么会有这样的,家。”
四哥在冷宫外活得更累了,他每天读书习武,见各种各样的人,书房连我也不让进了。
我和娘也忙,我们忙件大喜事。
四哥要成亲了。
四哥十八岁了,旁的皇子十六就该议亲了,四哥没有亲娘,生生拖了两年。还是太后看不过去了,才赐了门婚。
他们说,王妃是顾家不受宠的庶出小姐,跟冷宫皇子,绝配。
我泼了他们一身茶,回头继续选红绸,灯笼。
我娘说请先皇后以前身边的大宫女来帮忙,可路上这位老嬷嬷遭了恶匪死了。我和娘伤心之后就忙得更脚不沾地了。
成亲那天,四哥一身红衣,面如冠玉,芝兰玉树,看呆了所有人。
我烦了醉酒喧哗推杯换盏,偷偷溜到新娘子的房间。
顾小姐,不,王妃的婢女蹲在门口打瞌睡,我轻手轻脚地开门进去,烛火红绸,铜镜里泛着晕开的胭脂色。
新娘子端坐在床上,我不敢去掀盖头,这是四哥的事。
我蹲下去,仰着头从缝里看她,却看见她红艳艳的嘴唇叼着块花生糖。
她也看见我了,“啊”一声,吓得我们两个人坐了个屁股蹲儿。
她跌坐在地上,盖头掉下来,露出粉白的一张脸,柳眉细长,眼波动人,鼻如琼瑶,朱唇皓齿,红色的喜服立领包裹着细腻如玉的一段脖颈。
我忍不住开口,“你可真好看!”
“你是,糯糯姑娘吧?”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问我。
“嗯!”
我们两个大眼瞪小眼,看了许久,咕噜。她肚子一声响,我们两个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掏出来一纸包糖给她。
“这是我自己做的饴糖,有桂花糖,牛皮糖......我之前只给我娘和四哥吃,旁人你可是第一个。”
她笑得眉眼弯弯,像是阳光撒进湖里,光都要溢出来了。
“那可真是谢谢糯糯姑娘了。”
我俩吃着糖,听见外面小丫鬟叫到“殿下”,连忙起身给对方打了打身上的尘土。
四哥推门进来,看见我笑着道:“还说野到哪去了,原来是上我这闹洞房来了!”
我冲他吐了吐舌头,蹦着跑了出去,又探头探脑地伸进屋半个身子。
“四哥,新娘子真漂亮,不耽误你们的好事了。”
顾小姐红了脸,手里绞着帕子,四哥回头笑骂道“滚”,却露出了半边红透的耳朵。
我听说顾小姐闺名叫流盼,若是她同意,我想叫她盼盼。
第二天他们起得早,按规矩他们该去给皇上皇后请安,可四哥却先拉着盼盼给娘行了双亲的礼。
娘吓坏了,一个劲地说使不得,推脱不得后坐好时,却红了眼。
我好喜欢盼盼,她特别爱笑,还爱吃我做的糖,见着我就迫不及待地翻我的荷包。她跟我娘也亲,总是亲昵地揽着我娘的手告四哥抢她被子的状。
我们两个,按我娘的话来说,总是胡闹。夏天的桃甜,我们怕痒不敢爬树,就去拿杆杵,糟蹋得桃林来年连朵花也不开;秋天的藕肥,就下水去摘,被娘逮回去灌姜汤。
之前娘还毕恭毕敬地叫盼盼王妃,后来就一叉腰中气十足地吼“两个小兔崽子”。
娘很发愁,四哥却很欢喜。盼盼来之后,他脸上总是挂着笑,他不跟我们胡闹,但总是呆在一边傻笑着看我们,替我们放风。
他放风的技术烂死了,娘每次都能抓我们个正着。
娘不生气的时候,也很开心。她常常说,“熬出来了,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可惜,日子没能一直这样。
四哥要纳侧妃了。
我很生气,盼盼倒显得无所谓,她说:“四哥是皇子,总得三妻四妾,正常。”
可我知道,虽然她还是笑,眼睛里流出来的,是不开心。
侧妃进府的那天,四哥去了新的新娘子那儿。我生着闷气,在纸上画王八,旁边写四哥的名字。
盼盼来找我,在只有我们俩人的屋子里红着眼说一个人睡不着。
我更气了,拉着她画更多的王八。
等到盼盼和我一起钻到我被窝里,她又“呀”一声光着脚跑到桌子前要把王八撕了,我连忙夺过来。
画得手都酸了,撕了干嘛!
宫斗基因觉醒的盼盼说,这是把柄。
我掀起被褥,抠开一块床板,露出四四方方一个洞,把“王八四哥”放了进去。
盼盼被我的高端操作惊了。
我告诉她,之前在冷宫时,我和四哥实在馋糖,娘怕我们吃坏了牙,总扣扣搜搜的,我就自己熬糖,藏在床板下,晚上和四哥偷偷爬起来吃。
盼盼想象不出光风霁月的丈夫偷糖的德行,“他爱吃糖吗?我怎么没觉着。”
四哥小时候恨不得糖当饭吃,喜欢是真喜欢,可是后来吃腻了,不喜欢也就真的不喜欢了。只有我,挨多少骂,疼多少次牙,还是喜欢得要死。
四哥纳了侧妃,总担心我们打架。
可他不知道,其实我和盼盼都喜欢阿碧的。
阿碧,一个让盼盼宫斗基因中道崩殂的女人。她大名叫乔成碧,是禁卫军首领乔将军的女儿。
别人学走路她蹲马步,别人被夸长得好,她被尊称乔大刀。她爬树贼溜,打鸟极准,尤其是在湖里后兜着一裙子鱼的时候,我和盼盼恨不得跪下来叫她姐姐。
乔姐姐,啊不,阿碧,她经常端着锅大的碗跟我们侃大山,说她出阁前如何铁拳制霸长安街。我和盼盼举着筷子僵在空中,看着从她嘴里喷出来落到红烧肉里的韭菜渣,想一想下午要拜托她的湖中央的藕,忍了。
日子过得打打闹闹,姑娘们吃得膘肥体壮。
可后来我和阿碧发现,只有我们两个是真胖。盼盼是怀孕了。
四哥很高兴,抱着盼盼转了好多圈。
我们也高兴,孕妇餐真好吃。
大家都在期待小娃娃的到来,我在期待月子餐和婴儿餐的到来,嗯,殊途同归。
可四哥期待的,好像更多一点。
那天晚上,四哥没回来吃饭。来了很多穿黑甲的人,把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四哥身边的随从披甲握刀,告诉我们别怕,这是来保护我们的。
阿碧知道的比我们多,她说她爹跟着四哥一起造反去了,若是成了,四哥,就是皇帝了。
我们彻夜未眠,还没有宵夜。
第二天下午,四哥回来了。
他一身银甲沾着血,和他有一个姓氏的人的血。
他把盼盼抱进怀里,看着我们激动地说。
“成了!”
四哥要做皇帝了,我们得搬家了。
四哥用我盯着酱肘子的目光盯着皇宫的金殿玉阶,深情得让我想跪下来舔一口尝尝啥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