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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客在屋内找出一个盘子，用水洗干净后将煮好的羊肉放进去，一旁的兔子也烤得差不多了，赵客舔了一下嘴唇，“多年前，我阿兄曾送了我一对兔子，当我第一眼看到它们时，就想着怎么做好吃些。”
“后来呢？你怎么做的？”
赵客搓了搓手指，“被我前未婚夫婿的阿姐抢走了，当时我很生气，却也无可奈何。”
“为何会变成前未婚夫婿？”
“他品行不端，小妾成群，绝非良配。”
说起王大郎，赵客可以确定自己从未正眼看过他，甚至在她得知王大郎小妾成堆时，竟然松了一口气，如此，她便有理由退婚了。
“这种人，确实不配做你的夫婿，我常听光远提起你，他说你是他见过最不拘小节的人，后来我的剑毁了，太原无人能修，他得知后，二话不说就带着剑去找你，那时我觉得你肯定不行，更何况你还是个娘子。”
徐柏面露惭愧，他从剑匣中取出那把剑，剑影投射在他的脸上，竟生出了一种沧桑的感觉。
“我与别的娘子不同。”赵客往嘴里塞了块羊肉，她至少比别的娘子自由。
“确实不同。”
次日一早，二人抵达安定县，安定县比宁州城更加破败，二人刚一进城，就被一堆小孩围住，小孩撕扯着二人的衣服，试图找点银钱或吃食。
幸亏赵客聪明，提前将银钱和贵重物品绑在银子的腿上，这才免去了被洗劫一空的悲剧，若是大人，赵客早就动手了，可这些孩子，也只是想要口吃的罢了。
赵客带的干粮和昨天吃剩的肉被小孩们抢走，包括赵客的半截袖子。
“看来安定县的民生问题很大啊。”赵客看着自己残破不堪的袖子，目光呆滞。
可以说，整个宁州饿殍遍野，民不聊生。官员不但不作为，甚至还欺压百姓，侵占地产，造成耕者无其田的困境。
在一处角落，赵客终于找到自己的半截袖子，她捡起来，哀叹道：“我可怜的袖子，就这么离我而去了……”
一旁的徐柏难以置信地看着“为袖痛哭”的赵客，没想到这位文武双全的小娘子竟有这么异于常人的一面。
“赵娘子，不过一件衣服——”
“你不懂。”赵客挥了挥手，“这是我祖母亲手为我缝制的。”
徐柏接过袖子，翻来覆去地看了一番，“这个应该不难修补，你待会将这身换下来，我给你补补。”
赵客满脸不可思议，夸赞道：“柏兄使得了剑捏的了针，牛逼格拉斯！”
“什么牛？”徐柏皱眉。
赵客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出了现代网络用语，自己可真是的，在大唐生活了二十二年还能冒出来这样的话。
“牛之我满嘴胡言。”赵客尴尬地笑笑。
二人左拐右拐，终于找到了县衙，不出所料，县衙也是破败不堪，但也能看得过去，至少离荒废还差点火候。
“这怎么看都像清水衙门，你确定县令是贪官污吏？”
赵客挑了挑眉，“柏兄太武断了，你怎么确定他张权是不是装的呢？”
古代和现代的贪官污吏的特点之一便是装穷，恨不得衣服上打满补丁，好让大家以为他们两袖清风。
“赵娘子出身官宦世家，见得自然比我这等江湖人士多些，既然决定跟着你，这些道理我确实该学学。”徐柏十分坦诚，不客气也不冲撞，全然没有阴阳怪气之意，让人听了觉得心里舒坦。
“也难为柏兄了，官场上鱼龙混杂，看似没有关系的两个人其实关系甚密，所以我们绝对不能说任何人的坏话，也不能随便说一个人的好话，切记，义愤填膺的话是留给自己人听的。”
徐柏拱手：“了然，我一定多听多看，绝不多说。”
徐柏深知自己快意恩仇惯了，但为了不坏赵客大事，无论见到多么令人气愤填膺的事，他也会忍耐。
赵客点了点头，又道：“若是柏兄实在看不惯，也可选择——”
“好歹也是活了快四十载的人，有什么不能忍的，小妹尽管放手去做。”
赵客会心一笑，转身上了台阶，“烦请进去通报一下，就说狄刺史的先行官到了。”
守门的一听，连忙跑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就看见一个满身补丁的男人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
“清官大戏”第一幕：
“狄刺史——”男人跪下抱住赵客的腿。
“刺史还未抵达宁州，我是他的先行官赵明镜，想必你就是安定县令张权吧。”
“正是下官。”张权站起来，紧紧握住赵客的手，“狄刺史何时到啊？”
“恩师公务繁忙，还需耽搁几日，所以才派我先行到安定。”
“原来如此。”张权恍然大悟，但碍于面子，还是没有放开赵客的手。
“张县令这一身官服穿了多久了。”赵客抽出双手捏着张权的袖子，“我怎么记得，每年冬春或者过节朝廷都会赏赐官服。”
“您有所不知，下官每日在地里劳作，官服难免比常人破得快些。”
赵客心道：让你别装你非装，愚不可及。
“清官大戏”第二幕：
“我二人远道而来，甚是疲累，烦请张县令为我二人安排住处。”赵客拱手，给足了张权面子。
这一招甚是受用，张权立刻做出请的手势，“二位请随下官来。”
赵客踮脚凑近徐柏，沉声道：“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他给我们安排的住处肯定破败不堪。”
徐柏垂首，“应当不会吧，抛去你先行官的名头，再不济我们也是客，怎么可能让我们住破房子。”
赵客神秘一笑，“柏兄到了就知道了。”
徐柏一头雾水，但还是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当他看到张权为他们安排的住处时，差点激动地给赵客行礼。
门刚一推开，赵客和徐柏就打了一个很大的喷嚏，赵客无奈摇头，这个张权，要演戏也不至于这样啊，这摆明了是想呛死她。
“还请上官见谅，这房子许久没住人，您突然过来，下官还没来得及收拾。”
赵客眉头紧蹙，佯怒道：“我远道而来，你就让我住这种地方，你睁大你智慧的双眼看看，满屋子的尘土蛛网，能住人吗？”
张权立刻躬身，颤着声道：“安定县实在是穷苦，还请上官见谅，下官这就派人打扫。”
“清官大戏”第三幕：
赵客摆摆手，“罢了，有什么吃的吗？我二人刚好饿了。”
“有有有！”张权立刻喜笑颜开，露出一副谄媚的样子，“上官请随我来。”
客、柏二人跟在张权身后，张权两步一回头，搞得二人连打商量的机会都没有。
“张县令啊，你入仕几年了？”赵客走上前去，与张权并排而行。
“回上官，已有二十余载。”
赵客：“一直在安定县做县令？”
张权：“是，安定县也是下官的老家。”
赵客：“原来如此。”
话落，赵客吹着口哨，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一只鹰腾空而起。
张权引着二人进了正厅，瘸腿的桌上摆着四碟菜，两碟不知名的青菜，一碟萝卜，一碟鸡蛋。
“上官请入座。”
赵客迈着艰难的步子走到桌前，身旁的胡凳摇摇晃晃，她若是坐上去，恐怕得把屁股摔开花，坐还是不坐？

正当赵客踌躇时，徐柏已经坐了下去。

“柏兄，你——”
徐柏正欲抬头，屁股底下的胡凳突然散架，给他摔了个猝不及防。
“柏兄，你还好吗？”赵客上前扶起还在懵懂的徐柏，“张县令，你这胡凳也该换了。”
张县令蹲在一旁，苦涩道：“不瞒您说，我们实在是没钱做新的胡凳，平时我们都站着吃饭。”
赵客：“你们自己就不会动手吗？”
这时，一只鹰叼着一条猪肉飞了进来，一旁的张权立刻起身驱赶，“孽障，竟敢冲撞上官！”
“金子。”听到赵客的呼唤后鹰立即落在赵客肩上，“张县令请见谅，这是我豢养的宠物，叫金子。”
张权立刻拱手赔礼。
“也不知这是谁家的猪肉，挺新鲜的。”赵客别有深意地看着张权，“不如张县令让厨房把这块肉烹了吧。”
张权接过肉，“下官这就让厨房去做。”
张权走后，徐柏才开口，“我觉得张县令不太像贪官污吏。”
赵客嗤笑一声，“他绝对是贪官污吏，只不过会装罢了。”
“清官大戏”第四幕：
半个时辰后，张权端了两盘肉进来，赵客用筷子搅了搅肉，从里面发现了一些草灰，随即放下筷子，面露不悦。
“上官见谅，伙房的锅破了，没钱买新的，只能将就用了。不过您放心，沾了草灰的肉更好吃。”
赵客一时语塞，要不是张权那双比女人还嫩的手，她差点就相信张权是个绝世好官了。
“罢了。”赵客掏出二十两银子拍到桌上，“该换的都换了吧。”
张权立刻拿起银子，“多谢上官体恤。”
“清官大戏”落幕。
二人从县衙出来后，饥肠辘辘的他们立刻找了一家面馆，赵客在徐柏惊讶的目光下连着吃了三碗面，这一遭属实是憋屈，连顿好饭也没给他们。
这时，外面传来了呼救声。

第七章
呼救的是一位姑娘，这姑娘身上破破烂烂，头发散乱着，连双鞋子都没有，每跑一步就会留下血印。
赵客披上黑斗篷，“柏兄，安定客栈等我。”
话落，赵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出去，被追赶的女子瞬间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只剩下一群追赶者面面相觑。
追赶者一：“人呢？”
追赶者二：“我没看见，好像被人劫走了。”
追赶者三：“快找，千万别让她给逃了。”
此时赵客已经扛着女子进了客栈，她轻轻将女子放在榻上，取下斗篷。
“你是谁？”女子缩成一团，眼泪哗哗，甚是可怜。
赵客转身，“我说我是飞贼你信吗？”
女子先是点了点头，很快又猛烈地摇头。
赵客从包袱里翻出一套干净的衣裳扔给女子，“换上吧，天这么冷，别染了风寒。”
女子很听话地换上衣裳，随后又缩在角落不出来，赵客见状有些哭笑不得，心想莫不是这娘子真把她给当飞贼了。
“这位娘子请放心，我不是飞贼。”赵客解释一遍，诚恳到连她自己都佩服。
“我知道，你也是位娘子。”
赵客歪头，“娘子好眼力。不过娘子为何被人追赶？”
女子身形一顿，朝屋外瞟了瞟，确定没人后跑过来抱着赵客的胳膊，轻声道：“张权要强行纳我为妾，我不从，便从他家逃了出来。”
赵客额角一跳，忙问：“娘子所说的这个张权，是不是安定县县令。”
女子使劲点头，“就是他，他已经有十五房小妾了。”
赵客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娘子怎么称呼？”
“我叫青娘”
赵客从包袱中取出安定县的舆图，“张权的府邸在何处？”
青娘看了看，指出一个旁人很难注意到的地方，“就是此处，不过张府守卫森严，一般人进不去。”
“这个张权，藏得可够深的。”赵客合上舆图，又问：“青娘可还有其他家人？”
青娘听后，突然放声痛哭，赵客连忙抱住她安抚，从青娘的反应来看，她的家人已经故去了。
“半月前，我阿爷阿娘都被那狗官给打死了……他还让人把我双亲的尸体拖去喂了狗。”
赵客心里狂震，她在大唐活了二十二载，从未见过如此狠毒的人，没想到一个七品县令竟狂妄到如此地步，简直令人汗颜。
“青娘放心，我替你做主。”赵客轻轻拍着青娘的后背，这时，徐柏提着吃食回来了。
“外面那群人还在搜捕这位娘子，我们得找地方把她给藏起来。”徐柏打开油纸，里面包着一只鸡，“你猜这只鸡多少钱？”
赵客脱口而出：“七十文。”
徐柏摇了摇头，“一贯钱。”
赵客立刻惊得站起来，咆哮道：“这是仙鸡吗这么贵！哪家黑店，我这就去砸了！”
“小妹莫要着急，我旁敲侧击地问了问店里的伙计，你猜这是谁开的店？”
赵客想也不想，“张权呗。”
“你怎么知道？”
赵客撕下一只鸡腿递给青娘，“我还知道他强抢民女，草菅人命。”
“什么？他竟是这种人，我这就去剁了这个杂碎！”
赵客按住怒发冲冠的徐柏，“柏兄莫要冲动，待我们查到他违反律法的证据，让恩师处理吧，像张权这种贪官污吏，应当公开处刑，以儆效尤。”
徐柏点点头，将怒气咽了下去。
“你们，也是官？”青娘放下鸡腿，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赵客连忙上去安抚，“青娘莫要害怕，我们与张权这等狗官不一样。”
青娘点点头，紧紧攥着赵客的袖子，“你们，真的能让他伏法吗？”
“放心，不单单是他，整个宁州的贪官污吏都会伏法。”
赵客哄了青娘好一会儿，青娘才彻底安静，只是眼泪还在往下流。
“青娘，是在想家人吗？”赵客心疼地擦掉青娘的眼泪。
“姐姐。”青娘突然抱住赵客大哭。
徐柏默默地离去，赵客也一句话没说，她明白多说无益，让恶人认罪伏法才是对她最好的安慰。
青娘哭累后便睡了，赵客这才出来找徐柏，徐柏正跨坐在勾栏上啃着鸡头，他啃的特别干净，就连鸡的眼珠子也没剩下。
赵客将一包钱塞给徐柏，“接下来用钱的地方多，若是不够知会我一声。”
徐柏点点头，“今日那伙计讹走了我二两银子，不过这二两银子花得值。”
赵客冁然一笑，“柏兄挺上道。”
“过奖。”徐柏突然凑近赵客，沉声道：“有人盯着我们，应该是张权的人。”
赵客扫了一眼楼下，发现一桌人时不时地向他们的方向瞟着，表情极不自在，几人在发现赵客看过来后，立刻垂首刨瓜子皮。
“让我调戏调戏他们。”话落，赵客便将一两银子砸到几人的桌上，“各位郎君不嫌口干啊？掌柜的，给他们上酒，上最好的。”
赵客又掏出五两银子扔下去，笑得合不拢嘴的掌柜立刻蹲到地上捡起银子，他好久没有见过出手如此阔绰的人了。
盯梢的几人被灌了好几斤酒，最后一个个连滚带爬地去外面吐，赵客和徐柏趁着这个空当立刻将青娘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安置好青娘后，二人又很快回到客栈，这时那群人的酒也差不多醒了。
次日一早，赵客打着哈欠从客房里出来，盯梢的人又换了一批，这次的看着比较机灵，但对于赵客来说，他们还是一群笨鸡。
只见赵客从腰间的竹筒里揪出一条小蛇，迅速地扔到一个盯梢人的碗里，紧接着一群人便跳起来大喊大叫着跑了出去。
“小妹，你到底带了多少东西？”徐柏不可思议地看着赵客，他越发觉得自己这一遭没白走。
“不多也不少，刚好够用。”赵客咽下最后一口粥。
饭后，二人再度进了县衙，张权正指挥着人往里面送东西，穿的还是那身打满补丁的官服，在看到赵客后，立刻拱手跑过来，“见过上官。”
“张县令不必多礼，我二人是来辞行的。”赵客虚扶张权一下，“过几日狄刺史会亲自过来，届时我要看到整个县衙焕然一新，不然治你个渎职之罪。”
张权听后立刻慌了，连忙从袖中掏出一个小金碗塞到赵客手里。
“张县令这是何意？”赵客摩挲着金碗，做出一副贪婪的样子。
“还望上官能在狄刺史面前替我美言几句，下官必有重谢。”
赵客眨了眨眼睛，“张县令的意思是？”
张权拍了拍赵客的肩膀，“只多不少。”
赵客奸笑道：“了然。”
二人当着张权的面离开了安定县，他们绕到各村去查探，结果总是不尽人意，两人转了大半天也未找到有人住的人家。
就当二人快放弃时，一个抱着孩子的男人路过。
“兄台请留步。”赵客立刻下马追了上去。
“何事？”男人苦着一张脸，赵客这才发现，他怀中的孩子脸色很差。
“令郎这是病了？”
男人点点头，“病了大半个月了，家里所有的钱都花完了，想来这孩子命薄，长不大了。”
赵客摸了摸孩子的小脸，随即掏出几两银子递给男人，“这孩子有救，快带他去找个好郎中看看。”
男子立刻跪下，“多谢小郎君救命。”
赵客扶起男人，“快带令郎去看病吧，别耽误了。”
二人又往前走了一会，终于碰上一个拾柴火的妇人，妇人身上单薄。被冻得瑟瑟发抖，见到客、柏二人后立刻让开了路。
“这位大姐，我们是前来宁州赴任的官员，我想问一下乡亲们今年的收成如何？”
妇人抬首，满脸的怨恨，“我们的田被你们这些狗官侵占，你说收成如何！”
赵客一顿，“我二人刚从洛阳过来，对宁州尚不了解，大姐说的这些可否属实？”
“我说的句句属实，不信你可以去村里问问。”
二人跟着妇人进了村，经过走访，赵客才知道安定县的官员侵地都多严重，年轻人大部分都出去逃难了，一些老人甚至被活活饿死，稚子夭折无数，简直令人痛心疾首。
赵客立即传书狄仁杰，现在的场面已经不是她一人就能控制得了的，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多收集证据。
二人当夜潜回城里，看过青娘后二人便去张权的私宅探查，二人偷偷溜到花园里，正巧碰上张权搂着两个女人路过。
待张权走选后，二人继续寻找书房，青娘说过，张权的书房里有暗匣，里面装着账本，他从来不让旁人去碰，也不会随便让下人进书房。
赵客潜进书房，徐柏则在外面放风，书房内的摆件都很贵，赵客曾在南市见过这些东西，看来张权在洛阳也有人脉。
赵客一直摸黑在屋里找着，不得不说，张权这人可真节俭，搜刮了这么多的民脂民膏竟然连灯都舍不得点。
好在赵客晚上能看得清东西，不然非得磕个鼻青眼肿。
很快赵客便找到了青娘所说的暗匣，她打开一看，发现里面竟是空的。
这个张权可真狡猾，“老狐狸！”赵客痛骂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