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伯浑身湿透,面色十分难看。
他说夫人被下了死牢,回不来了。
少爷四处求人,半路被仇家堵在巷子里打个半死。医馆不收治,郎中请不来,想来是这仇家从中作梗。最后别无他法,只能将他送回傅府。
我与他一同将少爷抬进府。
忠伯离开前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无非是傅府败了,做个聪明人,为自己早作打算。
忠伯家中有八十老母,儿子缠绵病榻好多年,夫人给的丰厚月钱都不够给他看病吃药。
从前一起干活时他就常感叹世道艰难,活得如牛似马。
他有难处我理解,为至亲打算,另谋出路无可指摘。
可夫人待我恩重如山,她不在时,她的亲弟我自然要替她顾好。
6
少爷人烧得冒烟,我急得跳脚。
我不懂岐黄之术,十分后悔没有在夫人挑拣草药时偷学一二,只顾着替她赶蚊子。
无奈之下,只能把府内所有草药熬成一锅黑水,一股脑喂给少爷。
整整三日我不敢合眼,每隔一会儿便探下他鼻息。
就怕少爷没被仇家打死,却被我的药汤毒死。
好在三日后人醒了,可我们却被前来查封府邸的官差赶了出去,一路被押送至城郊的流民安置村。
少爷很虚,短暂醒来又睡去。
村里的婶娘十分热情,给我们送粥又送水,送完也不走,齐齐围聚在少爷跟前,七嘴八舌感叹没见过生得这般好的男娃儿。
我是没看出他和常人有何不同,谁还不是两眼一鼻一张嘴。
村里的陈伯曾是郎中,他说少爷伤势过重,命是保住了,只是这腿断了,需敷草药卧床不动,至于以后还能不能走路,要看他造化。
续骨的草药生在距此处三十里路远的大云山上。
城中也有,只是我没银子。
顶着炎炎烈日攀爬崎岖山路时,我悔得捶胸顿足,为何要将财物埋在地底,以至于被赶出府时身无分文。
少爷人是醒了,却像是失了魂,整日不言不语,只直愣愣地看着茅草屋顶。
不对,他还会挥手打翻药汤。
一连几日为他熬煮的汤药全被他打翻,一旁的陈伯都忍不住开口。
「小桃走了几日才给你摘回这药草,双手被毒得又红又肿,你不该辜负她的好意。」
见他毫无反应,我与陈伯商量一番,打算用蛮力逼他喝下。
无所谓他记不记恨,只要能将他的伤治好,给夫人个交代便成。
本已撸好袖子,做好了拉扯的准备,谁知我刚端碗到床边,他就微微张开了口,虽面色难看,可总算是喝下了。
夫人入狱之事像座大山压在我心头。
可少爷除了喝药,其余时候都闭着眼,一动不动。
唯恐提及夫人惹得他伤上加伤,我只好缓缓,先去帮婶娘种地换粮。
亏得村里的婶娘心善,抑或是少爷的美貌起了些用,这几日我们全靠各家给的馒头清粥救济度日。
可靠救济度日不是长久之计,何况少爷治伤要钱,夫人那打点也要钱。
安顿好少爷,我便走了十几里路进城找活干。
夫人教了我许多,识文断字,盘账书写皆不在话下,何况我一身蛮力,总该能找到活先做着。
可天不遂人愿,去了茶楼被驱赶,去了酒肆被讥讽,反正哪哪都不要我。
一连几日,处处碰壁。
我不信邪,借了村里大娘做的头花去城西摆摊,本以为没事,结果收摊时来了一伙地痞,抢走卖头花的营收不说,还给了我一脚。
这下好了,不仅没赚到钱,反倒还欠上大娘一笔。
次数多了,我察觉出些不对劲,想起忠伯提过把少爷打伤的仇家。
该不会是他仇家做了手脚?
可少爷已伤成这样,再大的仇怨也该了了吧,怎的还处处为难于我。
等等,少爷不会杀人父母,欺人妻女吧?
以他过往的斑斑劣迹,真的不无可能!
7
记挂着仇人一事,我紧赶慢赶回到家中,便见泥地上趴着一人,披头散发怪吓人。
「少爷趴地上做什么?」
我上前伸手想拉起他。
「滚开。」
许是多日不曾开口说话,他声音嘶哑得像嗓子被火燎过。
我气恼,离家前我给他备足了水和吃食,如此伤重不好好卧床休养,下床趴地上是做什么。
可下一刻,我知道缘由了。
也怪我忙忘了,只给他准备了尿壶,这几日也没见他提上茅房,我也就没想起来。
闻着这味儿,该是憋了几日了。
我憋了口气,伸手去扶他,谁知刚碰到他衣袖就被他大力推开,他面色狰狞地吼道:「滚!」
我一屁股坐到地上,憋的这口气差点没呛死自己。
好心没好报,要不是看夫人面上,谁稀罕搭理你。
一整日没进食,饿得我前胸贴后背。
我拍拍屁股起身,自顾自去灶间拿了个冷馒头,蹲在地上就着碗热水吃。
「对了,少爷你见过茅坑里的蛆虫吗?」
我咬了一大口馒头,边嚼边说:「这茅坑里的粪一旦积攒久了就容易生蛆虫。」
「这蛆虫白白嫩嫩,最喜往洞里钻。」
「你要是不及时清理,」我喝了口水清清嗓,「我保证,明日太阳升起你便会感觉到屁股发痒。」
吃下最后一口馒头,我蹲在他身旁,轻声道:
「少爷,知道为何会痒吗?」
「那是蛆虫在啃食你的血肉。」
说完我也没管他,转身进屋拿起扫帚便开始扫地。
没多久,一道虚弱又窘迫的男声响起:「扶我进去。」
……
少年面色难看,耳朵却红透了。
他躺在床榻上,认命一般闭着眼,在我伸手要碰到他裤腰时,又急急出声:
「闭上眼,不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