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开时,我站在原地,看谢述走远的身影。
少年挺拔如松。
可我看着,心却如同针扎,细密地疼。
十年是很漫长的时间。
漫长到成了囚笼。
成年后的谢述是个很好的医生。
技术高超,为人谦逊,兢兢业业地,对每个病人负责。
偶尔也有无力回天的人。
他面对痛哭流涕的家属,只能不住地道歉。
夜半的走廊空旷无声,他站在窗边发呆。
我在他身边看他。
可我没法安慰他,也不能给他一个拥抱。
灵魂没有实体。
他的师兄忽然在走廊出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述。」
「生死是世间常事,我们也不是神,也只能尽力而为。」
「我知道。」
谢述答。
回头凝视虚空,却正好和我的眼睛撞在一起。
四目相对。
我听见他说:
「师兄。那是他们深爱的人。」
「那不是一瞬间的痛苦,是一辈子的。」
「思念会变成刺进心脏的针,反复发作,肝肠寸断。」
「直至死亡。」
而他比谁都知道,这种痛苦。
谢述的眼睛里是碎裂的光。
我知道他看不见我。
可有那么一瞬间。
我看见他眼里倒映出了一个小小的我。
13
我到教室的时候,已经快早读了。
程茹一见我,立马从座位上起身:「陈絮!」
「是你!」
「是你干的,是不是?」
她瞪着眼睛,隐隐有些疯狂。
我看了她一眼,面上尽是疑惑:「你说什么?」
「是你看到了……」
她的话半路消失。
教室里不少人的眼睛已经看过来了,前面还装着监控。
她不能多说,也不会蠢到当面发难。
程茹扯过我的手,带着狠劲把我往教室外面拖,在走廊上用力扇了我一个耳光。
教室的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却不敢完全打开。
有眼睛从里窥探。
程茹狠狠瞪了我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重生改变不了我的家世和身份。
曾经那些霸凌行径留下的阴影从未磨灭,它存在在我还有感知的每一个瞬间。
日复一日地折磨着我。
那些因为灵魂曾经变得平淡的感官,喝下惨杂着泥的脏水,被人用力击打腹部的疼痛,还有用烟头和打火机烫在身上的灼伤……
在我获得生命时,变得再次鲜活起来。
程茹是我不能摆脱的噩梦。
14
闵露露退学了。
因为闹到了警察那里,学校虽然把这件事压了下来,却不会再收她了。
她来拿东西的那天,和程茹吵了一架,最后程茹的脸肿了好几天。
程茹不缺跟班。
在闵露露走后不到一周,她身边又出现了一个女生。
长得很漂亮。
也是我上辈子的熟人。
程茹喜欢周树,可周树喜欢的不止她,其中最密切的,就是简秋烟。
十七八岁天雷勾动地火的时候,他们爱在无人的地方亲热。
上辈子,我偶然撞见过一次。
周树从此记恨上我,他会在程茹面前,跟我说暧昧不清的话。
让程茹觉得,我勾引了他的心上人。
霸凌的行为也从肉体,扩大到精神层面。
15
简秋烟比上辈子出现得要早。
她代替了闵露露曾经的位置,却又要比闵露露好上一些。
程茹他们把我堵在厕所,逼着我去喝厕所里的水的时候。
我没有动。
程茹瞥了简秋烟一眼:「愣着干嘛?她不动就真的放过她吗?」
简秋烟愣了下,还没动。
本来站在门外的周树却闯了进来,一手拽住我的头发,用力往后扯。
程茹打开洗手池的水龙头。
不一会儿就蓄满了。
程茹点头,下一秒,男生的手用一种我无法反抗的力量,狠狠把我的头摁进水池。
我拼命地挣扎,却被用力按住。
肺部有水呛进,痛苦却不得解脱。
程茹的声音在水面之上,缥缈得像在世界之外:
「陈絮。」
「你干嘛要和我作对呢?」
周树忽然扯起我的头发,接触空气的一瞬间,我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
濒死的绝望,一如上辈子跌落的瞬间。
周树松了手,我瘫坐在地,不住地喘气。
「如、如果……」
「我、我都、咳咳、乖乖受着……」
「你就会、咳咳咳——」
「放过我吗?」
程茹愣了一下。
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一直到笑出了生理性的眼泪。
下一秒,她抹掉那点眼泪:
「当然——」
「不,会,啦。」
「陈絮。」
「我最喜欢看的,就是别人服软求饶,然后我再补上一刀。」
「直到,我觉得没意思了为止。」
「说不定,要等到你死呢。」
程茹笑意盈盈,勾起的红唇像是毒蛇的信子。
垂在身侧的手不断颤抖,我用力地握成拳。
面前的脸开始变得模糊,无数张程茹的脸,在我脑海里变换。
上辈子的,这辈子的。
作弄我后高高在上的脸,踩着我手蔑视的脸,报警后被捞出来无所谓又满不在乎的脸……
临死时涕泗横流,求着谢述放过她的扭曲的脸。
最后都定格在那天。
我被她从天台推下去后,微微讶然的脸。
16
程茹离开时的背影耀武扬威,就像打了胜仗的王。
地板上肮脏的泥水浸透我的校服。
蓝白的颜色,一点点被染上棕黑。
我坐在地上,看着走远的三人。
程茹不知道。
周树和简秋烟的手指,正背着她勾在一起。
重生不会改变一个人的体魄,智力,家世。
可是它还是送了我一个礼物。
比如提前知道很多事情。
不过细枝末节的小小改变,根本不会影响事物的轨迹。
比如被闵露露和周树强压进水里。
希望你能喜欢我送给你的结局。
程茹。
它并不比你上辈子逊色分毫。
17
程茹的霸凌还在继续。
吃早饭时偶然被谢述看见端倪,程茹手里的圆规没拿好,在我眼角留了一道小疤。
谢述放了筷子,眸子落在我脸一侧,端详半分,才问我:「絮絮,你眼角的伤是……?」
我露了个笑,用着和之前一样的说辞:「不小心弄的。」
谢述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眸色分明。
我避开他的眼,笑着岔开话题:
「最近晚上熬夜学习,白天醒不来脑袋晕晕的,不小心就弄到了。」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好像相信了:「晚上不要熬太晚了。」
「身体最重要。」
我乖巧地点点头。
下午放学时,程茹像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铃声一响,我起身从她桌边路过,把桌子上的东西撞落了一地。
程茹腾一下站起来,扯过我的衣领就往女厕所去。
她用力把我甩在墙上,一脚踹关了厕所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