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雅神色愕然,慌张跪地:“将军,在下乃男儿之身,怎能扮作女子?”
“况且塞北公主刚死您便带女子进宫,怕是会惹怒皇帝,在下扮作您近身侍卫再好不过。”
顾长天并未说话。
寂静压抑中,禄雅不自觉屏住呼吸,寒气从膝盖窜上头顶,冻得她四肢百骸发麻僵硬。
而顾长天升起的怒意在瞥见她露出的那一段纤细后颈时霎时消失。
半晌,他冷然拂袖:“罢了,就按你所说吧。”
禄雅霎时松了口气:“是,将军。”
香火熏燃。
酉时,马车准时从将军府离开。
车上,顾长天看着对面身着白衣的禄雅,眸色渐深:“你穿白衣很好看。这些年为何只穿黑衣?”
禄雅怔了瞬,垂眸作答:“黑衣很干净,便是染了血也瞧不见。”
她永远记得七年前那一场埋葬了全族人性命的尸山血海,记得自己洁白衣裙上蔓延的血色。
禄雅想着,抬头看向顾长天:“将军呢?这五年也只见您身着暗红衣衫。”
“自是为了提醒一些人要时时刻刻记着他欠我父兄的性命!”顾长天眼神凛冽。
北桑元年,他父亲被封为大将军,率领兄长与他攻占边塞之地,可到了边塞才发觉,那是一场根本打不赢的仗。
最后,北桑军被全部歼灭,只有自己九死一生地逃了出来。
之后他带领三万亲兵重新征战,一举攻下了边塞之地,被封将军,赢得了民心。
顾长天心里清楚,顾家遭受的一切都是北桑皇帝的猜忌,对北桑皇室的仇恨也更加深重。
说话间,马车在宫门前停下。
禄雅先一步下车,替顾长天掀开帘子。
看着宫墙内的四方天,顾长天的眸底划过一抹晦暗:“跟紧我。”
禄雅颔首:“是。”
两人跟在宫人身后进了大殿。
龙椅之上,北桑皇帝笑意不达眼底:“顾爱卿,你终于到了。”
顾长天单膝跪下:“臣来迟,向陛下请罪。”
“无妨,入座吧。”皇帝挥手。
顾长天坐在左下首,禄雅跪在他身后。
瞧见着上首意气风发的皇帝,禄雅眼中杀意凝实,垂在身侧的手也缓缓攥紧。
他今日荣华富贵,都是踩着她族人尸体!
她正晃着神,顾长天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提醒本将军谨慎,你自己却肆意妄为?”
禄雅眼睫一颤,忙收回视线:“抱歉,将军。”
顾长天看着她眼中滔天的恨意,眼底闪过抹疑虑,但很快就压了下去。
宫宴上,殿中舞姬水袖飘动,身姿曼妙。
禄雅瞧着她们的裙衫,心底涌上一抹涩意,一晃七年,她竟再未着过裙衣。
想当年,父皇每得了珍稀料子,定是拿去给自己裁制衣裳,如今……
曾经越美好,如今就越恨。
禄雅怕自己再留下去怕是会失态,便低声对顾长天说:“将军,我有些醉了,想出去透口气。”
顾长天有些不放心,但皇帝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也不好离席,只能应下。
禄雅一路退离大殿,走到御花园。
冬雪冷寒,唯有红梅耀目。
她刚要上前仔细瞧瞧那梅花,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禄雅!”
禄雅浑身狠狠一怔,这是……她身为雁南公主时的名字!
第四章 不敢忘
是谁认出了她?!
禄雅屏住呼吸,转身看去,来者竟是北桑太子谢止!
雁南灭国,宫女替她而死,应是人人都以为自己死了才对。
她与谢止幼时只见过寥寥数面,他怎么会认出来?
太像了,除了是雁南公主禄雅,他想不到第二个可能。
谢止出手直接拉住禄雅手腕,将袖子往上一挽:“我记得,你这里有块疤……”
话未能说完,只见她手臂上干净无瑕,没有半点伤疤。
谢止眼底写满愕然:“怎么会……”
禄雅抽回手,退后几步:“太子殿下定是找错了人。”
沉默片刻,谢止仍是不信,再次上前。
突然,一道清冷凌厉的声音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禄雅浑身一颤,侧身看去。
只见顾长天气势凌然地站在不远处。
他听到了多少?是否听到谢止如何唤她?
禄雅心中不安蔓延。
这时,顾长天走上前将她护在身后:“太子殿下想对我的侍卫做什么?”
谢止凝眸看他:“何时轮到顾将军来何管本宫的事了?”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
禄雅站在一侧,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她只希望谢止不要再喊那个名字。
半晌,顾长天扫过禄雅,语气严厉:“你扰了太子殿下的雅致,还不请罪?”
禄雅顺势跪下:“属下知罪,请殿下责罚。”
谢止心上划过一抹刺痛,但也知道眼下是不能继续询问了。
他淡然撇开眼:“无事,起来吧。”
顾长天作揖:“既然无事,顾某就先告辞了。”
话落便带着禄雅转身离去。
而谢止看着两人背影,站在原地沉思了很久,唤来了暗卫:“去查查刚刚那个侍卫。”
“是。”暗卫领命离去。
另一边,禄雅跟在顾长天身后走了一段路,才发觉他们是在往宫外走。
“将军,此时离宫,皇帝……”
顾长天冷冷打断她:“我已派人去禀报身体不适。”
禄雅便不再言语。
一路上了马车,车厢内一片沉寂,压抑的人喘不过气。
正当禄雅要开口说些什么时,顾长天先开了口:“方才你与谢止都说了什么?”
禄雅猜到顾长天会问,早就想好了回话。
她抿了抿唇:“在下与太子殿下只是偶遇,闲聊几句。”
顾长天不知信了还是没信,只说:“你最好永远记得你是谁的人!”
这话听着有些歧义,禄雅心无故跳了一拍,抬眸对上男人复杂的眼眸。
本该脱口而出的表忠心的话哽在喉间。
她沉默了许久,在看到他眼里越来越浓重的冷意之后,霎时清醒。
禄雅清楚,顾长天这样的人一旦心生猜忌,最后等待自己的必定是死路!
她当下便跪在顾长天身前:“禄雅不敢忘。”
顾长天的脸色这才松了些许。
倏然,马车震荡了瞬,禄雅跪不稳,晃荡之下,整个人朝顾长天怀里栽去。
他胸膛温暖,禄雅一瞬间失神,很快便清醒过来:“抱歉,将军。”
话落,她刚要起身。
下一秒,腰间传来股大力。
禄雅还未反应过来,唇就被顾长天吻住——
第五章 理由
禄雅的呼吸逐渐紊乱,直至悉数被顾长天夺走。
他的手臂有力地箍在她腰间,两人的胸腔紧贴得没有一丝空隙。
看着眼前放大的俊颜,禄雅有一瞬间的迷茫,随即而来的不是厌烦,而是羞恼!
但这女儿家的情绪只是一瞬,便被她生生压下。
禄雅伸手欲推,无奈力气不足,敌不过他:“将军,放……”
破碎的声音从嗓子中溢出,她想试图阻止他,不料顾长天怀抱却更紧。
禄雅无法,只能狠心用力一咬。
血腥味蔓延,顾长天吃痛松开。
禄雅随即推开顾长天,躲到了马车的角落。
气氛尴尬起来。
顾长天眼神幽暗地盯着禄雅,经过刚才一番,此刻她眸中水光闪动,衣衫发丝都有些凌乱。
这般瞧,竟更像那人!
只是她的眼底,却满是慌张与躲避。
一股怒意浮上心头,顾长天无声攥紧手。
她就如此反感自己靠近?
禄雅见他目光冷淡阴鸷,虽知不该开口,却还是硬着头皮说:“将军,你我皆为男子……”
“住嘴!”顾长天冷冷打断她。
他何尝不知晓两人同为男子,何须禄雅次次提醒!
恰逢马车停在将军府门前,顾长天掀开帘子,径直走进府内。
见他离开,禄雅仍旧心有余悸。
她颤着手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心思百转,她有没有暴露自己的女子之身?他又是否发现异常?
回到卧房,禄雅合衣躺在床榻上,试图为顾长天这些日子的异常找个理由。
但到最后,只剩下了“感情”二字。
眼前蓦地又浮现出顾长天俊逸的面孔,禄雅怔怔抬手地覆上唇,仿佛还能感受到刚刚亲吻时的感觉,还有属于他的气息……
而心底渐渐蔓延开来的喜悦,更是让禄雅心脏狠狠一颤。
她不敢再深思,竭力压下心底莫名起伏的情绪。
自己不该继续留在这里,否则顾长天迟早会发现她的真实身份。
然而离开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禄雅压了下去。
她缓缓攥紧衣衫,深吸了口气。
不,她还不能离开。
国仇家恨在前,大仇未报,自己怎能半途而废?
她九死一生逃出来,活着只有一个目的:颠覆北桑王朝,为雁南报仇!
为此自己可以牺牲一切,包括性命。
……
紧接着几天,顾长天都未再召见过禄雅。
禄雅心弦一松的同时,也觉得淡淡的失落。
转眼便是雁南国亡忌日。
这日,下起了大雪。
呼啸寒风卷着漫天雪花落在身上,禄雅不可抑制的忆起死去的父皇母后,以及无数族人,心中不免一阵闷痛。
若雁南还在,她如今也许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公主……
然,物是人非。
禄雅单衣坐于石桌前,手边一壶一杯,酒气四溢。
都言酒能消愁,为何她饮了酒,却觉得更愁?
几杯下肚,禄雅面上泛红。
忽然,身后传来一片暖意。
她抬眸看去,竟是顾长天将身上大氅解下,披在了她肩上。
“将军……”
顾长天见她醉眼朦胧,不自觉深皱眉心:“为何饮酒?”
禄雅抿了抿唇:“月色雪色如此,当饮一杯。”
她神色中的哀伤顾长天瞧得清楚,也知晓她未说真话。
他正欲开口,一小厮却匆匆来报:“将军,太子殿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