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过后,外面下起了雨,顾思渊坚持要送我回家。
十年过去了,我们坐在一辆车里面,相距不到一米,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局促。
他率先打破僵局:「国内的天气还是那么多变,我记得以前我们在武汉的时候经常上午下暴雨,下午就出太阳了。」
天气是一个不错的话题,我顺着他接话。
「北京的雾霾很重,你刚回来别忘了在家里买个空气净化器。」
他微笑:「嗯,好,谢谢你提醒我。」
「你主持的财经连连看很好看,人美讲得也很好,我在国外经常看。」
我听得一愣,抚了抚额前的发:「你之前管理的那只基金也不错,已经连续一个月飘红了,我还买过呢。」
互相客气奉承,平时做惯了,我只是没想到这社交场合的那一套也要用在他身上。
他一怔,看了看我:「你还关注这个吗?」
我心里一咯噔,那是一只美股的基金,我说得过多了。
慌忙打着圆场:「你忘了,我是财经节目主持人,中外市场消息我都要了解的。」
其实关于他的任何消息我都会关注,基金的每一次调仓,他的每一次职位变动,甚至跳槽我都没有落下。
网上说年少的时候不能遇见太过惊艳的人,现在想想还真是不假。
车里放着轻柔的音乐,外面在下着小雨。
半晌,他问道:「小夏,你周末忙嘛,要不要一起回学校看看。」
回武汉?就我跟他吗?
我斟酌着开口:「我周末……」
这时,我的电话响了。
我说了一声不好意思就按了接听,我妈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小夏,你别忘了周末的相亲,这是隔壁陈姨介绍的,听说家庭条件很好的。」
恰好这时车内的音乐停了,我妈的声音足够我们两个人都听到。
我妈还在唠叨:「你别太挑了,年纪大了就不好找了,找个合适的对你好的就可以了。」
我敷衍着答应她:「好,我会去的。」
挂了电话,车内一片安静。
我好像总是在最难堪的时候遇到顾思渊,他撞到过我的狼狈,见到过我的自卑,现在又听到我被催婚。
其实刚刚,我是真的想答应他。
一起回去看看,去重游故地,去看看那个给我带来自卑与不甘,同时又给了我无尽勇气与希望的母校。
让现在略有所成的徐念夏去跟过去别扭的自己告别,也去感谢那个在十年前不曾放弃努力的自己。
当然,还有一些不能为人道的奢望和期冀。
但是这一通电话过后,让我回到了现实世界,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瞬间偃旗息鼓。
他还是那个天之骄子,尽管我不断追赶,但是不是我的东西,过去了十年也不会属于我。
青春已经落笔,我们都有了归宿,他会和江烟再续前缘,为他这十年的暗恋画上一个句号,我也要继续向前走,比如去见明天的相亲对象。
我指了指手机:「不好意思啊,我明天有相亲。」
他目视前方点头,然后浅淡地笑了一下:「嗯,我刚刚听到了,那就下次吧。」
车开到了小区门口,我准备下车。
他喊住我:「小夏!」
我疑惑地回头,看到了他微动的眼眸。
他似乎犹豫再三,握着方向盘的手掌紧了紧,好半天才开口:「那天晚上,你为什么没来?」
3
我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看我茫然的样子,苦笑着摇摇头,不再多说。
我按住车门,指尖发白,隐约觉得错过了什么,还是很重要的东西。
「你说什么?」
他笑了笑,摸摸鼻子:「高二的时候,我去美国之前,我给你写过一封信,就夹在你的错题本里面。」
看我怔住,又开口:「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快回家吧,外面还在下雨。」
我几乎是机械地下车,连伞都忘了撑开,直到回到家坐在沙发上,我脑子里还在回想刚刚顾思渊说的那些话。
我甚至有些荒唐地想,故事的主角也许是我,我从来都不是什么边角料。
已经接近深夜,但我胸腔里的那颗心却跳个不停。
我给我妈打了电话,那些东西都还留在武汉,她一向晚睡。
「妈,你帮我找一下我高二那年的错题本,嗯……都找一下吧,那些书里面都看一下。」
「哎,好。」
她那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起身准备去找,然后又哎了一声:「等一下,丫头,你还没告诉我找什么。」
我停顿,声音低了下来,忍不住地颤抖:「找一封信。」
那天晚上我妈翻遍了我高中的旧书,都没有找到我想找的东西。
是呀,都过去那么久了,那封信可能在当时就不见了,那个错题本我每天都会翻开的,那么多个日日夜夜里都没看到那封信,可能早就不见了。
那一晚我没有睡好,到后半夜半梦半醒之间,好像又重新回到了高中。
高一第一次模考,所有科目全线溃败,我考了班级第二十八名,全年级二百名开外,数学更是只有 44 分,我简直羞愤欲死。
全班三十个人,全年级都不到三百人,几乎是垫底的成绩了。
而顾思渊是班级第一和年级第一。
钢琴,长笛,篮球,再加上稳坐第一的成绩,他真是让人望尘莫及。
江城一中的教学风格不同于衡水中学的军事化管理,整个教学风格都充满着人文化的色彩,给了学生极大的自由。
有众多的社团,眼花缭乱的课程,教学安排得也不紧,对于从小就题海战术的我来说非常的不适应。
拿着这样的成绩单,我每天坐在教室里都不敢出去,希望自己能隐身于众人面前,所有人都不要注意到我。
班主任是个年轻的女老师,她主动来找我,说的话温柔又有力量。
「每个学生都有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有些人会举一反三,会在学与玩儿中寻找自己的平衡,而有些人就是适合题海战术,我们不歧视任何学习方法。」
她拍拍我的肩膀:「一中的教学模式不会适合所有人,但是一中不会去录取一个庸才,请相信我们的录取眼光,小夏,大胆地往前走吧。」
即使在梦里我还是能清楚地勾勒出她眉眼弯弯的样子,我的高中班主任,我永远的支持者。
那是我入校的第一个月,我在焦灼与痛苦中度过了几天,发现考了倒数几名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糟糕,也没有那么多的人来嘲笑我。
大家甚至在善意地帮我抓重点。
江烟会在广播台的工作结束以后帮我复习英语,这让我为曾经的嫉妒而自惭形秽。
曾经我以为的那个高傲同桌会抓着满头乱糟糟的头发,在我的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他写得飞快,一气呵成,看得我目瞪口呆。
「这题很简单啊,不就是先裂项再求两次导数,最后合并同类项就可以求得答案是根号三。」
周围的同学轻咳了一声,他这才停顿下来。
他看了看我,再看看周围的同学,把他那一团头发抓得更乱了:「啊,那个,不是说题目简单啊,是我……」
我看着他有些尴尬的神色,给他解围:「是你脑子聪明。」
顾思渊笑着开口:「可不是吗,你都快聪明绝顶了。」
那个男生点头:「对对对。」
然后愣了一下,站起来:「绝顶?顾思渊,你这家伙,你给我站住。」
看着满教室乱窜的两人,好像我没有那么难堪了。
从那一刻我就知道,无论以后我获得怎样的荣光,取得多么大的成就,都只是努力让自己配得上江城一中这个名字。
4
我打起精神重新做错题本,用最笨拙的方法去记录自己一次次的错误,我的成绩也在一次次的考试中开始稳步提升。
而我仰望的那个存在,自始至终地稳定在第一名。
有一段时间他阑尾炎住院回来考试,大家都戏称他这个年级第一要拱手让人了,他也只是笑笑,但那次的光荣榜他还是第一。
他去做了阑尾手术,不能参加体育课,我那段时间感冒也不适宜参加体育运动。
我们两个就坐在教室里,他在讲台上给我讲解题目。
大扇的窗户将窗外和教室分出两个世界,他抬起那只右手,在黑板上写写画画,寻常温和的眉眼乍现出细碎克制的光芒。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就有稳定人心的力量,让我不自觉地沉浸其中。
那时候我多么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那一刻。
但是事与愿违。
江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穿着夏款的校服短裙,衬得她腰细腿长。
她歪着头,笑着走进来:「思渊,不是说要一起去喝奶茶的吗,这次你可要请客。」
她进来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外走。
我看着他们走出教室,少女的胳膊挽住少年,校服的裙摆在风中飘扬,晃荡出美丽的弧度。
那时候我只得低下眼眸,继续啃我的数学卷子。
我无数次地告诉自己,不要奢望,不要奢望。
梦想是梦想,现实是现实,我跟他们不一样,高考才是我唯一的出路。
但是心动好像并不可控,年少的暗恋就像被藤蔓缠绕一样,越是挣扎勒得越紧。
就跟我喜欢顾思渊一样,越喜欢越卑微,越卑微越不敢直视他。
于是我开始故意避着他,不见面不说话就不会有期待。
「小夏,去跑步吗?」
「不去。」
「那去吃饭吗?」
「不去。」
一段时间后,他无奈地问我:「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
我看着窗外的麻雀,不敢看他的眼睛:「没有,我很忙,要回去订正错题。」
其实,那时候每一个强颜欢笑的白天,都是我在夜晚哭得一塌糊涂而收获的短暂镇定,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我就是发疯了一样的嫉妒。
嫉妒他们生来就具有的才华,嫉妒江烟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同时内心又为自己的嫉妒而感到羞耻。
徐念夏,你已经有太多的不好了,怎么还敢心生嫉妒呢。
但是值得庆幸的是,除了爱情,这世间的事情还是相信天道酬勤的。
我努力地一步步往前爬,终于,在高二的上学期我考了全班第九名,全年级第六十多名,一个不错的成绩。
我看着光荣榜,和第一名的差距已经从两百多名缩小到了六十二,尽管我们在同一张海报的两头,一头一尾,但是这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
我欣喜自己的小成绩,转身想跟其他人分享时,发现他们已经在准备雅思和托福考试了。
我以为的追上,只是别人的一挥而就,一个转身过后他们已经开启下一段旅程了。
结局早已经被写好,不会因为细节的风吹草动而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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