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桐城已经是深夜。
程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安和医院。
值夜班的护士医生各自忙碌着，像是忘记了曾经在药室工作的云浠。
程昶强撑着精神，走进了办公室。
然而在进门后，他脚步一滞，再也无法挪步。
云浠曾工作过的位置上放着雏菊和百合，花围绕的是她一张照片。
程昶喉间发紧，眼底泛起阵阵悲伤。
没有人忘记云浠，只是谁也不想去触碰。
堪堪抬起沉重的腿，程昶走了过去，微颤的手忍不住将云浠的照片拿了起来。
她眉眼弯弯，笑得如春日的阳光，温暖灿烂。
然而这样的笑容却像烧红的刀子刺进了程昶的心，痛的他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哽咽出声。
急促的喘息让他看起来像个垂危的病人，猛然间，他“嘭”的一声瘫软在地，撞的一旁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响声。
在心痛到快要窒息的边缘，程昶终于支撑不住，陷入了一片黑暗。
一片混沌中，时光好像在飞速倒退着。
程昶看见了八年前的还是医学生的云浠。
他是大她两届的学长，也是她老师的助教。
那年的云浠朝气蓬勃，双眼中满是对医学的执着和热情。
她说：“医生是个既伟大又渺小的职业，他们就像天上的星辰，光虽微小，可汇聚在一起就能照亮无尽苍穹！”
这番话让程昶对这个女孩上了心。
他诧异，在大多数医学生在为一次次考试伤脑筋甚至劝别人别学医时，云浠却始终坚定不移地向前走着。
她说：“我们来自光明，但注定置身黑暗，因为我们紧握的是所有病人对生命的渴望。”
程昶又看依譁见了两年前的云浠。
她穿着婚纱，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他知道，那是嫁给所爱之人发自内心的笑。
然而下一瞬间，眼前的一切都被熊熊大火所吞噬。
“蔓蔓！”
程昶红着眼，嘶吼着想要抓住被火光包围的人。
可脚下忽然一空，他再次坠入了一个没有底的黑暗中。
随着意识的清醒，程昶猛地坐起身来：“蔓蔓——！”
好一会儿，仓惶的眸子才慢慢有了焦距，他喘息着，怔怔看着雪白的四周。
这是病房，他正在注射葡萄糖。
“廷川！”
一个女声的惊呼让程昶眼底划过一抹期待，他抬起头，那抹期待顷刻消失。
不是云浠，而是叶知薇。
叶知薇快步走到病床边，倒了杯水：“可算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睡了快两天了。”
她将水递了过去，但程昶并没有接。
叶知薇一僵，只能将杯子放在桌上，嘴里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看着程昶消瘦了一圈，她忍不住心疼道：“廷川，你别难过了，有些事你阻止不了的。”
闻言，程昶眼眸微暗。
阻止不了吗？
如果他给云浠足够的安全感和信任，她是不是就不会提离婚，也不会选择留在那儿。
如果他早些将两人的矛盾解开，他们是不是还能一起工作，甚至共度一生。
程昶阖上眼，艰难地吞咽着满心的苦涩。
叶知薇目光落在他无名指的戒指上，手不觉攥紧：“云浠……是你妻子吗？”
第十三章 凋零
程昶摩挲着戒指，满目悲凉：“嗯。”
他第一次在医院里，对外人承认了他和云浠的关系。
但心中升起的悔意却像根根钢刺扎进了空落落的心底，让他难以承受。
叶知薇紧咬着下唇，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满心的失落。
难怪那天晚上云浠会问她那样的问题，她还自以为是的说出了那样的话。
然而再想起之前自己在云浠面前和程昶那么亲密，一种羞耻感漫上了叶知薇的心。
她红了眼，哽声道，“对不起。”
闻言，程昶怔了怔。
或许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他。
他对不起云浠。
他让她一个人承受着瘟疫的折磨，甚至孤独的死在了国外。
程昶泛白的唇弯了弯，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他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踉跄着朝病房外走着。
“廷川！”叶知薇忙扶住他，劝道，“你现在还很虚弱，得休息会儿。”
程昶抽出手，通红的眼中带着无所谓：“我就是医生，知道该怎么做。”
叶知薇的手僵在半空中，明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云浠，但还是忍不眼泪。
可她凭什么去伤心。
程昶和云浠是夫妻，她差点成了第三者。
云浠为了救人牺牲自己，她又凭什么去争……
家门外。
程昶迟迟没有进去，他扶着门框，根本无法提起回家的勇气。
直到天渐渐黑了，他才打开了门。
一股沉闷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在余晖最后的光芒中，整个客厅昏暗的分外苍凉。
每个桌面和角落都已经落了一层薄灰，阳台的绿萝已经枯死，凋零的叶子四散落在地板上。
一阵带着热气的晚风从厨房没关的窗外吹进来，卷起冰箱门上不知道贴了多久的一张便利条。
程昶黯淡的眸子闪了闪，俯身将脚边的便利条捡起。
——冰箱里有牛奶，记得热一热再喝——
字迹娟秀，只是最后一个字留下一个深深的墨点。
好像留言的人在思考或者犹豫什么。
程昶看着这小小的一行字，干涩的眼眶一热。
他慌忙仰起头，强忍着疼痛将眼泪逼了回去。
将便利条小心地放进口袋，迈着沉重的腿走进了房间。
蒸笼一般的温度让程昶再次想起依誮了那天的火，那把将云浠燃成灰烬的火。
他颓然地坐到床上，微颤的手缓缓抚着床的另一侧。
明明热的让人喘不过气，但他却能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冰凉从他掌心传到心里。
程昶用力地吸着气，想要摆脱这致命的窒息感，可不仅没能逃离，眼泪反而如雨落下。
消瘦的手紧紧握起，攥的床单翻起了褶皱，如同那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呜咽的哭声充斥在整个房间，程昶含泪望着墙上那婚纱照。
天边的最后一丝光芒消散在蓝黑色的夜空，也黯淡了照片中云浠的笑容。
突然，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这满屋的悲戚。
程昶一怔，失魂落魄地站起身走过去开门。
门一开，眼前的人让他心底一抽。
那张让他快要被思念折磨崩溃的脸上漾着暖暖的笑容，云浠就这么站在了他的面前。
“蔓蔓！”
第十四章 破灭
顾天翎扶住差点摔倒的程昶。
见他脸色苍白又憔悴，下眼睑乌青，黑发凌乱，丝毫没有往日那般俊朗干练。
“傅医生。”他叫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疏离。
程昶眼眸一闪，那点点希望再次破灭。
他抬头，看了眼面前和云浠有五六分相似的顾天翎，随后转过头掩去眼底的哀戚。
“有什么事吗？”程昶嘶声问。
顾天翎捧着一个暗红色的木盒，声音低沉：“这是姐的骨灰。”
闻言，程昶心底一颤，堪堪地转过头望着那小小的木盒。
“妈和我都舍不得姐，但……”顾天翎哽咽一顿，才红着眼继续说，“但我知道姐不想离开你。”
他将木盒轻轻放在程昶手里，目光不舍。
夜渐渐深了，黑暗就像铁钩勾出了程昶内心深处的恐慌和落寞。
他紧紧抱着木盒，蜷缩在沙发旁失声痛哭。
“蔓蔓，蔓蔓……”
他一遍遍叫着，然回应他的只有外面徐徐而过的风声。
晚夏并没有结束难忍的炎日。
安和医院里，急诊科的李医生找到主任，又是担心又是不解：“主任，傅医生都已经快一个星期没来上班了，他没事吧？”
闻言，主任放下了手中的笔：“他援助回来没多久，这两年又没有休过假，我给他批了半个月的假，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然而他知道程昶还没有从云浠牺牲的打击中缓过来。
没有人能劝的了他，他们能做的只能给他时间慢慢接受。
“叩叩叩——”
“进来。”
一个护士领着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主任，他找傅医生。”护士打了招呼便离开了。
主任站起了身，眯了眯眼：“你是……孟云凯？”
孟云凯点了点头：“主任，我这次来桐城是找傅医生的。”
闻言，主任愣了一下。
“云浠在我们撤离前，让我把一些东西交给他。”
得到程昶家的地址后，孟云凯驱车赶了过去。
然而敲了将近五六分钟的门都不见有人开，而电话也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孟云凯皱起眉看着手机，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只能去找隔壁的人。
听他要借阳台，邻居以为他要在阳台喊隔壁的程昶，没想到孟云凯打算从阳台跳过去。
邻居吓得大叫：“小伙子，这可是六楼，你要是出事了可别赖在我身上啊！”
孟云凯稳稳地落了地，满脸歉意：“阿姨对不起……”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忽然从房中传了出来。
孟云凯心一沉，暗叫不好，立刻冲了进去。
他寻着血腥味跨进房里，眼前的景象让他这个医生都忍不住毛骨悚然起来。
此刻面无血色的程昶瘫倒在床边，他的右手紧紧抱着一个木盒，而左手腕已经血肉模糊，一把沾血的水果刀在大片血泊中闪着寒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