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世界 163E,倒计时 5,4,3,2,1——」
机械传来的声音温柔平缓,我定下心,闭着双眼等待时空穿梭带来的眩晕感。
再睁开眼时,视线所及处是熙攘的街市,叫卖声此起彼伏,着黑甲的一队玄天卫正在巡逻。
这是景元四年的北燕都城。
「故地重游的感觉如何?」联络器那头的男声语气揶揄。
我看向自己的双腿,这双腿曾在这里被人生生打断,锥心透骨般痛。
「林策,现在能确定徐平秋的具体位置吗?」
林策叹了口气,似乎对我的反应很失望。
他回答道:「只知道他在上京城,还需要你把他找出来。」
我轻声道:「好。」
2
我叫徐晚照,是时空管理局的一名工作人员,负责各时空的实地考察。
十三年前,我和搭档徐平秋完成任务后,返回时定位器程序出错,我被独自丢在 163E 世界,和管理局失去联系。
三年前,我喝下毒酒,奄奄一息时终于等到救援,在医疗舱睡了半个月,捡回一条命来。
醒来后,我面对的现实是,我的搭档徐平秋叛逃了。
他毁了我们的返回定位器,自己逃往了未知的时空。
就在昨天,监管者捕捉到他体内芯片最后传回的讯号,发现他一直在 163E 世界。
我和徐平秋青梅竹马,一直以来都是搭档,又对 163E 世界极为熟悉,所以追捕并带回徐平秋,成了我的任务。
3
平心而论,我不想接受这个任务,大概是因为 163E 世界留给我的记忆过于狼狈。
滞留在这里的第二年,我在乱葬岗捡了一个病得快死的孩子,他叫燕追。
我把他带回鹤啼山,教他习武读书,给他吃穿教养。
直到北燕旧部找到我们,我才知道燕追是他们的太子。
燕追说,他要复国,为他的父母报仇。
决定下山那日,燕追在我的门口守了一夜。
清晨我打开门,发丝结了层霜的少年脸色苍白,他仰头看我,道:「阿照,随我下山可好?」
那一瞬间他的目光尤为脆弱,仿佛我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我答应了。
彼时战乱四起,各方势力割据,九州之上,无数亡魂飘飘荡荡。
我守在燕追身边,为他挡下一次次暗杀。
闲时我写下那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知识,帮燕追建立起一支战无不胜的大军。
一年复一年,燕追逐渐长成一个帝王的模样,乌黑的眼瞳藏匿起外露的野心和欲望。
4
进京前夕,我深入敌营,斩下敌将头颅,送给燕追当作生辰礼物。
他面上并无喜色,只是拿湿帕子细致地擦拭过我脸上的血迹,低喃道:「阿照,这么多年了,你的容貌丝毫未变。」
因为先进的医学技术,我们那个时空的人享有漫长的生命。
可在燕追这样的古代人看来,我要么是神仙,要么是个妖怪,到底是和他们不一样的。
危机感一闪而过……我却没在意。
燕追是我养大的孩子,他怎么可能背叛我。
可我错了。
燕追称帝的第一年,他拔除了我手边的一切势力。
这都无所谓,毕竟雁翎军、玄天卫这些东西,都是为他准备的。
他要,拿去便好。
可我发现,燕追竟派人暗中监视我,随时留意我的行踪。
寒心也好,厌烦也罢,我趁此机会离京,去拿可以修复联络器的材料。
上京,雨霖门外,燕追的暗卫追上来,打断我的双腿,将我带回去见燕追。
身披玄色大氅的年轻帝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冰冷。
「徐晚照,你不该走的。」
腿上的痛意锥心刺骨,淹没了过往那张写满依赖的熟悉面容。
5
被囚于枕月楼时,我才知道,燕追想要的……是长生。
他杀尽了我在意的所有人,从战场上救回来的小姑娘、这些年陪着我的侍女,还有知己相交的江湖大盗。
我跪在地上求燕追放过他们,只换来燕追的一句:「死了这么多人,还不能逼你说出长生的秘密,徐晚照,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我闭上双眼,表情麻木。
长生的秘密……是我来自另一个时空。
可是时空管理局的铁则是,任何人不能对异时空土著暴露自己的来历。
一旦这个秘密被人知晓,我会死,燕追作为知情者也会被铲除。
是我错了,从我捡回燕追的那一刻,苦果就已经种下,只等现在破土而出,告诉我我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玄天卫首领丁十四见我可怜,在枕月楼放了一把火,趁乱带我离开。
谁料燕追早有准备,我们被堵在枕月楼前,宫城守卫持剑肃立。
燕追抚掌,目露笑意:「这就是孤的玄天卫,真是情深义重。」
太监端上一杯鸩酒,丁十四跪在地上,领命赴死。
燕追看向我,缓缓道:「徐晚照,他是为你死的。」
我唇角泛起苦涩的笑意。
下一秒,我夺下那杯鸩酒,一饮而尽。
燕追目眦欲裂,从喉咙里挤出一声:「阿照!」
「燕追,遇到你,是我最后悔的事。」
我转身拖着愈合不久的双腿奔向大火中的揽月楼,背后是燕追痛苦至极的哀嚎声。
我没有寻死。
在此之前,我终于联系上了时空管理局。
他们的救援来得很及时,留下了一具我的克隆体,任其燃烧殆尽,剩下一把骨头。
6
在近百万人居住的上京,想要找出徐平秋着实不是一件易事。
我寻到风雨楼的老板,付给他百两银子,让他依着徐平秋的画像去找人。
风雨楼是江湖势力,消息灵通,当年还是那位大盗朋友将其介绍给我。
老板盯着我被面纱遮盖的半张脸,眼睛微微眯起:「姑娘令在下想起了一位故人。」
「故人?」
「更恰当一点来说,是仇人,害死我至交的仇人。」
我语气平淡:「既是仇人,怎么不去寻仇?」
那老板笑道:「因为她已经死了,连个全尸都没留下,只剩下一副骨头。」
「这样啊。」我抬眸,「那应当挫骨扬灰才对。」
「那可不成。」老板眼底闪过一丝嘲讽,继续道,「这具尸骨身份尊贵,无人敢动。」
「怎么讲?」
「如今天下谁人不知,泱泱北燕的皇后,是一具名为徐晚照的枯骨。」
我神色一滞,耳畔似乎又响起那道撕心裂肺般的喊叫声。
燕追竟把我的尸骨立为皇后,他莫不是疯了。
「这三年来,敢有异议的臣子都被当今陛下杀了,流的血能把殿前的玉阶染红。」老板语气有些惋惜,「当初北燕复国,势如破竹,谁不赞一声燕皇少年圣主,现在倒成了一桩笑话。」
「是啊,着实荒谬。」
我扔下一句话,转身走出风雨楼。
7
林策似乎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忙道:「那小皇帝怎么想的啊,诶诶诶,是不是你当着他的面自尽,把他逼得精神出问题了?」
「注意用词,」我调整了下联络器的位置,「是他先逼我。」
「这怎么能算是一回事,你又不会死。」
「林策你很闲吗?」我语气冷下来。
林策沉默几秒,又道:「要不然你去看看小皇帝,顺便报个仇?把他大卸八块。」
「我没那个武力值,也没那份闲心,我来这里唯一的目的,是要把徐平秋带回去。」
三年光阴,毒酒穿肠再痛,也都过去了。如今我对燕追,其实只剩下失望。
就像是做实验一样,倾注了很多耐心,却得到一个失败的成品。
看来我没什么养孩子的天赋,我自嘲般想,以后要是有孩子还是把他交给社会抚养机构吧。
毕竟,我和徐平秋就是在那长大的。
在我们那个时代,过于发达的科技淡化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什么亲情爱情啊,随着时间流逝,都会不复存在的。
联系人类的纽带,越来越薄弱。
徐平秋曾开玩笑似的对我说:「这样活着,其实挺没意思的。」
所以叛逃就有意思了吗?我叹了口气。
8
过了半月,风雨楼那边传来消息。
他们找到一个和徐平秋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这人名江临,是禹王的门客,深受禹王重用。
禹王是燕追的庶弟,我依稀记得他性情懦弱,万事不喜欢出头。
徐平秋化名匿迹,跟他有了联系,是要做什么?
九月围猎,皇室宗亲、文武百官伴驾随行,禹王也带着亲随去了猎场行宫。
我在行宫外蹲守几日,发觉行宫布防和当年一样,并未改变,正好方便我混进去。
趁着夜色,我本打算直接去禹王那里寻徐平秋,半道却起了心思,折去燕追所在的昭华宫。
帷幔重重叠叠,隐约可见玄衣青年的身影。
明明正当青壮年少,那人身上却没多少生气,寝衣裹着削瘦的身躯。他面色苍白,仿佛被抽离了神魂般,摇晃着走向床榻。
我目光随着燕追移动,却兀地一颤。
床榻上,躺着具焦黑的骷髅,锦被遮住了骨架,显得骷髅头更为狰狞可怖。
燕追垂眸凝视,声音低微,却藏着些许缱绻:「阿照,我们安寝吧。」
我再也看不下去,从窗户跳出离开。
一路顺着小径潜行,我捂着胸口,莫名的恶心感泛上来……死了都不让我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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