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清寒料峭。
偌大的长乐宫中终于只剩下了顾子砚一人。
依譁他这才能好好看看灵柩中的人,其实,如今已经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只有一具白骨,被人穿上了华丽的帝王衣冠。
他终究还是没能看到她最后的模样。
“珠儿,你是不是很恨我?我真的从未想要真的伤害你,我只是想让你离开这座皇城,我看得出你也不快乐。我以为我们离开这座吃人的宫城就一切都会好了。”
他不知道昭国历代女帝和国师相爱会降下伽蓝诅咒,她隐瞒得太好,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那些人会是他亲手杀掉的。
他以为是帝王这个位置让她心智大变,却从来没有想过她在背后默默做了多少,付出了多少。
顾子砚也一直在试探,看她知道他谋逆的时候,会怎么对他。
果然,一切如他所料,袁香兰没有杀他,她不舍得。
天知道他确定她的心意的时候,他心里有多开心。
“原来,我以为我盘算好了一切,就能够万无一失,可原来,每个人,包括我,最终都是你局中的棋子。”他有眼泪掉下来,祭盆里的纸烧得只剩下了一盆灰烬。
到如今,他才知道,袁香兰当初就已经算好了他们会什么时候反叛,叛乱之后她会被明浅带去祭天,这样她死得其所,明浅才不至于被安上万世骂名。
她甚至已经准备好了最后一道圣谕,安抚百官,避免群臣作乱,为祸天下。
什么都算得分毫不差,可是她到死都没有算到他的心。
如若,袁香兰知道顾子砚是爱她的,也许便不会是这样的选择,走的时候也不会那般凄凉。
那一夜,大殿中的哭声格外哀戚,惊落了昭国皇城的最后一场冬雪。
那一夜,长乐宫灯火长明,送走这座宫中最尊贵的女帝。
那一夜,昭国年轻的国师守在长乐宫中一夜,墨发成雪。
第十四章 冬城之乱
世上所有事情,都有因果之说。
种下的什么因,便要结下什么果。
而结下的果,无论是甜还是苦,都只能自己默默吞下。
长乐宫的大殿缓缓打开,天边将明未明的天空有些昏沉。
一夜的大雪落尽,将这座宫城又埋入了一片雪白,将皇城所留下的所有血腥都掩盖。
顾子砚一步一步走出大殿,背影一片沉重。
站在高处,放眼望去,他能看见她每日PanPan看见的风景是什么样的。
从前,顾子砚未觉得这皇城有什么,可如今,只剩他一人矗立在此的时候,他才感受到了深深的孤寂。
一扇扇厚重的宫门将皇城与外界隔绝起来,一座座高檐青瓦筑成的宫殿将里面的人困在了这里,一堵堵朱红色的高墙将这里变成一个华美无比的牢笼。
身后的大殿如此冰冷,空荡荡的没有一丝暖意。
这宫中,她除了每日批不尽的奏折,看不完的红墙,走不完的宫道,没有人可以陪她。
高处不胜寒,帝王之心,如此孤寂。
“珠儿,我知道你应该不会想要回到这座皇城中来了,你等一等我,你别抛下我,我自己坐下的孽,我自己来赎,后人史书,你会干干净净,你是大昭贤达的君王,恶名由我来背。”
顾子砚缓缓走过袁香兰曾走过的宫道,看过她路过的风景,明明一草一物都是这般熟悉,可是再走过来,一切都不一样了。
雪色中,他一身蓝袍,背影落寞,只那一头银发格外惹眼。
……
昭国大丧七日,文昌帝袁香兰入葬皇陵。
文昌帝三年冬,其姐明浅登基称帝,百官来朝,祭宗祠,得登九五,登基称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跪拜,俯首称臣。
明浅高居大殿,脸上满是得意:“众卿平身。文昌帝大丧,按我昭国国规,女帝新丧,需有人前去皇陵守丧,众卿可有何建议?”
言罢,礼部尚书便站了出来:“启奏陛下,自古以来,帝王大丧,守皇陵者都是至亲之人,可先帝一无王夫,二无子嗣,至亲唯有陛下,可陛下乃九五之尊,万不能去。
不如……遣派国师顾子砚去守皇陵。一来,先帝在时,对国师颇为钟情,让国师守灵当慰先帝在天之灵。二来,国师背负皇恩,当有严惩。”
话音刚落,众臣纷纷附和。
此言一出,明浅自然高兴,整个朝中,还是国师权力最大,当时袁香兰将昭国虎符交给了顾子砚,顾子砚现在手中握着整个昭国的兵马,实在是不能让他继续留在国都。
但是,昭国国师历来是昭国百姓的信仰,不能够轻易动手。
虽然明浅如今做了君王,但是新帝登基,又是篡位谋国,百姓尚未归心,朝臣也跟她不是一条心。
在根基未稳之前,她也不能轻举妄动。
“既然如此,那……怎么国师今日没有上朝?”
“禀陛下,国师前些日子在长乐宫守灵,回去以后便大病了一场。”
明浅嘴角冷笑一声,当年说要助她夺位的人是他顾子砚,可如今后悔的人还是他。
只可惜啊,这世上没有后悔药,相爱不相知,本就是这世上最大的悲剧。
“传孤谕旨,责,令国师顾子砚去东郊皇陵,为文昌帝守灵三年!”
圣旨传到无极宫的时候,顾子砚只是淡淡一笑:“如此,也好。”
若能够长长久久陪着她,亦是求之不得。
文昌帝三年冬,信王串通国师顾子砚突袭皇城,史称冬城之乱。
此乱后,国师被遣去皇城守灵,骠骑将军裴瑜加封淮阴侯,领北境军,镇守北境,无诏不得回朝。
第十五章 开春
来年开春,大昭终于结束了漫长的冬季,迎来了春日。
齐国侯府,寂静的后院中一棵桃树开始微微发了芽,枝头绽出一朵小花。
房间里,窗子微微开了一条小缝,透进来一股淡淡的花香味。
床上的袁香兰眼皮微微一动,听见耳畔有人惊喜地唤了一声:“老太傅,陛下快醒了!”
齐老太傅拄着拐杖上前,果真看见袁香兰的眼睛撑开了一条缝。
“陛下……”
袁香兰迷迷糊糊看见老太傅的脸,眼前像是叠着不少重影,她好半天才确定自己这还没死。
她微微张嘴,声音确实沙哑得厉害:“师……师父。”
齐老太傅顿时喜笑颜开:“诶,陛下醒了就好,不枉费老夫花了这么多心血啊!”
原来,当时将那祭坛挖出来的时候,齐老太傅便知道她要做什么了,便让人在祭坛下动了手脚。
当日明浅谋逆,他让人特意换了一具体型骨骼跟袁香兰差不多的女尸过去,如此偷梁换柱,总算是将袁香兰暗中换了下来。
“为师是从小看着陛下你长大的,怎么会不知道陛下的心思,陛下断然不舍得让三千黎民去生祭,便只会选择以自己的血去祭天。虽说老臣不知道陛下为何要祭天,但老臣相信陛下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袁香兰在床上坐起来,看着须发尽白的老太傅,眼中忍不住一酸。
怎么她身边人人都如此相信她,只有顾子砚,从未信过她。
她轻叹了一口气:“师父不必在称我为陛下了,想必如今信王已经登基丽嘉称帝了吧?”
当时她所盘算的应该都不会错,自古昭国都是女子为帝,而昭国唯一的血脉,便只有一个信王。
所以只有信王登基才能承继帝位,但是信王登基未稳,她留在朝堂上的那帮老臣想来明浅一时之间也不能将他们如何。
只是,她不知道,顾子砚会如何。
齐老太傅点了点头:“信王一年前已经登基了,朝中倒是没有什么大的变动,只是将裴瑜将军遣到了北境,无诏不得回京。若是陛下此事振臂高呼,重夺云山应该不难!”
重夺云山?袁香兰想起那座冷冰冰的皇城,心中却格外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