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风很大,吹得窗纸嗡嗡作响。
沈榷直愣愣的看着邵太傅。
却听他继续说:“你既是不愿再为邵家妇,我便为循儿择一平妻,好延续我邵家香火。”
邵太傅说这话时干脆利落,像是早就算计好了说辞。
这一刻,沈榷终于明白过来,这场赐婚从一开始便是对着程府张开的一张大网。
她站起身:“你们早就安排好了吧。”
邵太傅没有再说话,沈榷也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
她转身离开,却不知为何想到了踏入书房前,邵循那冰冷一眼。
他,是否也是这谋划的人之一。
摇去脑中这残忍的猜测,沈榷不敢再想。
只是她已丢尽了程家颜面,又怎能继续让程府蒙尘。
邵循若真要娶平妻,自己便只做程家的女儿。
沈榷寻至邵循常去的泉音诗社。
一踏进诗社,沈榷却是再也迈不开腿。
只见中庭里,邵循正与一女子饮茶吟诗。
翩翩公子,浊世佳人,天造地设!
而这时,邵循看见她,原来温和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你来作甚?”
沈榷却漾起一个苦笑,她看着那满脸疑惑的温婉女子,对着邵循说:“我同意你娶平妻。只要你休了我!”
邵循呆了一下,继而愤怒:“沈榷,你又在胡闹些什么?!”
“我何时有胡闹的资格?”沈榷苦笑反问着,“从头到尾我就像个棋子一样任你们摆布,你们为何还不满意?”
霎时,邵循的脸立刻黑了:“当初求着皇上下圣旨赐婚的,是你!”
沈榷眸色深深的看着眼前之人,到现在,他依旧认为是自己求婚。
可明明那次进宫,她是担心爹和哥哥去请缨出战的。
却没料到被皇上拒绝,反而下了赐婚圣旨,也让邵循误会自己到了现在!
“若我说,我那是……”
“够了!你走吧,别扰了这清静之地。”邵循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下了逐客令,转头与那女子继续饮茶闲谈。
沈榷站在园中,被人忽视。
良久,她才转身回了太傅府。
可没想到,刚到太傅府门口,就看到等在那儿的柳馥兰。
沈榷忙迎上前,搀扶着身怀六甲的她:“嫂子,你怎么来了?可是爹爹让你来寻我?”
她问着,眼中蒙着层光。
可柳馥兰却摇了摇头,反而是说:“突厥又犯边境,朝中只能爹爹能领军,可上次归来,他老人家受的伤还未好,如何能再让他奔赴战场!”
沈榷满脸急切:“嫂子放心,我不会让爹孤身一人前去!我这就去见他。”
沈榷立时回了将军府。
程毅看着突至的沈榷,冷下脸还未开口,就见她倏然跪地:“爹,您既要出征,就让女儿跟您一起去。”
程毅望向在她身后走来的柳馥兰,心中已大致明了。
他知晓沈榷的性格,良久才点点头:“好,后日卯时,西城门外,过时不候。”
沈榷见程毅没有玩笑之意,顿时欣喜。
此次出征,她不仅要保护好爹,还要报杀兄之仇!
回到自己出嫁前的闺房,沈榷将十六岁时父亲送给自己的白色盔甲拿了出来。
她指尖摩挲着,复又拿过兵器细心擦拭。
一日后。
沈榷收拾好所有东西,坐在练武场前发呆。
若是这一战有去无回,邵家从此又多了位亡妻,皇上也不会忌惮程家功高盖主了。
那时,邵循是会为自己的死伤心,还是欣喜终于摆脱她了呢?
沈榷不知道,也不愿再深想,起身朝着太傅府而去。
自那日在诗社外与他争论一番,她便再未见过他。
太傅府书房。
邵循听闻脚步声抬头,看见沈榷,眼神骤冷:“你又来作甚?”
沈榷看着邵循始终都未有她的眼,藏于袖中的手微抖:“我来是想问你,十二年了,你当真从不曾对我有一丝真心吗?”
整整十二年,她就算捂一块石头也该捂热了。
但邵循并未立刻回答。
这个问题似曾相识,诗社中的清玉问过他,就连他也问过自己。
可他出口的话轻描淡写,却伤的沈榷一颗心百孔千疮。
“从未有过。我倒是要问问你,纠缠了我十二年,还不够吗?”
第六章 封了这个房间
光透过窗缝,洒在邵循脸上,夺人心魄。
可沈榷看着他,心中支撑了多年的信念瞬间轰然坍塌。
她再也不敢看他,双肩轻颤缓缓后退:“够了,已经够了……”
足够让她安心放手、安心离开……
邵循看着她落寞的身影,持书的手慢慢收紧。
他重新将视线投在书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沈榷的背影。
出征之日,秋风阵阵。
西城门外却比将军府外更加安静。
身披盔甲的沈榷站在空荡荡的城门口,怔然发愣。
“大军是在城北门整顿出发的,而且在昨日城门关闭前就走了。”
听着守门将士的话,沈榷内心五味杂陈。
爹……骗了她!
她不知是怎么回的城,只记得街上百姓的目光奇怪至极,一如她出嫁那日。
可不知为何,沈榷却觉今日的自己更加狼狈。
“沈榷!”
她眼睫一颤,抬头望去,就瞧见邵循站在太傅府的大门前,一脸怒气。
沈榷看着他,却不知要说什么,而邵循则是一把扯住她手腕,往府内走去。
她没有反抗,只是看着身前邵循的墨发随风吹飞舞着。
一路被扯回房间,沈榷无声的将护腕往下拉了些,遮住那抹刺眼的红印。
“沈榷,你已经不是将军小姐,是我邵循的夫人,你有资格上战场吗?”邵循怒不可遏,他怎么也没想到刚出府就会遇见一身戎装的沈榷。
沈榷见他如此,心却意外的平静:“你可是觉得我丢了你们邵家的脸?可邵循,在你心里,我这个只会舞刀弄剑的将军小姐配的上你夫人这个称呼吗。”
沈榷表情如常,心口上那越来越深的伤口却在流血。
邵循一怔,只觉嘴中那几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任你配不配得上,都休想擅自离开!”
他不知自己为何这般生气,但只要想到沈榷上了战场,却和程云韬一样……他不敢再往下想,满心只剩阻止她的念头。
沈榷看着他,疲惫不堪:“你知我哥哥已经战死,可你不知我爹年迈带伤出征,他的身体如何能扛住?你不知我有多想去帮他!”
她说着说着,声音中带上一抹恨意:“可你明明什么都不都知道,却要拿你们邵家的颜面来阻拦我,难道你非得看我家破人亡才满意?”
沈榷的声音并不大,可句句如惊雷让邵循说不出话。
这一刻,邵循竟不敢去看她。
可沈榷却不给他逃离的机会。
“我真的好累,十二年了,我真的追不动了,家人是我唯一的希望了!”沈榷噙着泪,声嘶力竭,“邵循!”
一声呼喊,他的名姓,承载了沈榷这十二年来所有的悲喜,所有的情深。
而听着这一声,邵循差点无力栽倒。
他不知为何只觉得满心的不安惶恐,连声音都在发颤:“来人!封了这个房间!”
说完,邵循转身出了屋子。
不像以前那般从容,反倒像落荒而逃。
沈榷望着他的背影潸然泪下。
她脱力的坐在椅子上,紧抓着桌角的手指泛着青白。
第七章 请缨出战
房门被“嘭”的一声带上,紧接着就是连续不断的“铛铛”声。
这些声音在沈榷听来就像是沙场上刀枪之间的碰撞,而她如同被遗弃的士兵尸体。
外面的光被厚厚的木板慢慢遮挡,直到再不露半点缝隙。
邵循看着被封的死死的房间,仿佛只有这样困住沈榷,他才能确保她不会消失,才能稍稍心安。
四周寂静,听着屋内传出的微小哽咽,他却还是感觉心头发闷,喘不过气。
屋里黑暗一片,不分昼夜。
不知过了多久,沈榷面如死灰的坐在没有丝毫光亮的窗边,面前是早已凉透的饭菜。
“叩叩叩——”
“少夫人。”一个小丫鬟悄声的站在窗前呼唤着,“不好了,程将军他出事了。”
得知程毅被困风云关数日,沈榷心中惶恐至极。
她再顾不得许多,穿上盔甲,猛地撞向房门。
一下又一下,当房门被撞开,光重新照在身上,沈榷只感觉眼前发黑。
她忙去寻邵循,想要知道关于父亲的更多消息。
却不想,刚到泉音诗社,就听到他对面那女子问:“你当真厌她?”
邵循沉默的饮着酒,并未回答。
那女子又道:“你日日来寻我说话,三句中有两句都是在说她。”
“你不懂。”邵循放下酒杯,语气淡漠,“像她那样鲁莽之人,说她再多都是厌烦罢了。”
沈榷站在原地,一字不落的将他的话听了去。
原来他这般厌烦自己……
那一刻,她知道,无论自己问什么,邵循都不会同她说。
既如此,那便就这般吧。
沈榷转身,朝着皇宫的方向,跨步奔了过去。
皇宫,御书房。
邵太傅正和丞相争执着风云关一事。
谁能想到,偌大的一个李朝,此刻竟连一个主动出征的人都没有!
不知为何,此刻他却想起了程家,那个总是力挽狂澜,却被他们防备设计的程家。
这时,一太监小心上前:“皇上,邵少傅的夫人求见。”
邵太傅心感诧异,沈榷来作甚?
而后,一身盔甲,面色苍白的沈榷走进来,跪在御前:“皇上,风云关一事,沈榷请缨出战。”
她语气同她目光一般坚定,略微憔悴的脸色也掩盖不住她的气势。
皇上没有应,只是看着她羸弱的身子,目带怀疑。
一旁邵太傅看清沈榷眼中的渴求与坚定,叹了口气。
满朝文武贪生怕死,弱质女儿大仁大义,实在可笑,可悲。
“皇上,朝中既无人肯应,不如就让她去吧。”他上前说道。
沈榷吃惊的看向邵太傅,眼中的惊讶慢慢变成了感激。
从御书房出来,已是骁骑将军的沈榷停住脚步,满眼真诚:“多谢太傅。”
邵太傅却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你非我邵家儿媳之选,却不愧你程家风骨!”
是他,是这个朝廷对不起程家。
沈榷一怔,心中百感交集,她低下头,唇边一抹苦笑:“既如此,那太傅能否应我三件事?”
“何弋㦊事?”
“其一,我此番前行生死未知,望太傅护我寡嫂后生无虞。”
邵太傅点头:“理应如此。”
“其二,派走阿循,隐瞒此事。”
“这……”邵太傅迟疑一阵,还是叹气点头,“可。”
“其三,”沈榷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决绝,“请太傅同意我与阿循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