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美文学苏莹莹傅淮希-（苏莹莹傅淮希）全文无弹窗阅读
时间：2023-04-30 12:11:22 热度：37.1℃ 作者：网络
再醒来时，天色已黑。
朦胧间，苏莹莹听见大夫呵斥：“简直胡闹，现已病入心肺，莫说冬日，能挨到秋天都已是勉强！”
紫兰悲伤的哭声顿时响起。
苏莹莹强提着口气，抓住紫兰的手，哑声嘱咐：“不许告诉将军，谁都不准知道……”
看到紫兰点头，她才无力放开，连喘息分外艰辛。
凝着淡青色的窗幔，苏莹莹眼眶渐红。
无言中，她回想着许多年前和傅淮希的记忆，奢求着仅有的一丝余温。
几日后。
服用过凤林草的傅淮希伤好了些，又开始忙于军务，似是也忘了苏莹莹。
一场春雨过后，枯枝渐生新芽。
苏莹莹的身体渐好，但已大不如前。
城外，燕回湖。
苏莹莹站在湖畔，眼神渐暗。
这样的春景，傅淮希怕是再也不会和她一起看了。
“我以为只有我一人来此踏春，想不到晏小姐也有这样的闲情雅致。”
苏莹莹闻声转身。
谢景玉缓缓走来，儒雅俊秀，君子之姿如是。
看见他，苏莹莹便想起那日在顺天府的事，不觉有些窘迫：“谢公子，之前的事……”
话还未说完，谢景玉便抬手打断。
他眉眼温润：“晏小姐直爽率真，我其实很佩服。”
闻言，苏莹莹有些诧异。
微风掠过，二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苏莹莹抑着喉间的涩痒，几欲表明病情，却见谢景玉凝着远方，眼中满是藏不住的眷恋。
她愣住，似是从他眼中看到了自己。
苏莹莹迟疑开口：“你……”
“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谢景玉低眉苦笑，“生在士族，从来身不由己，何况一桩婚事。”
言语间的无奈和悲凉像刺扎在苏莹莹心口。
直至此刻，她明白了何为感同身受。
苏莹莹眺望远处青山，满口苦涩：“是啊，身不由己……”
与谢景玉聊了一会儿，苏莹莹也打消了提退婚的念头。
他们都是这世间有所求而不得的人，即便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未时过半，苏莹莹才辞别谢景玉回府。
不想刚进沁春院，竟又看见林母坐在院中。
苏莹莹愣在原地，双腿也沉重的迈不开。
林母见她回来，便放下茶盏，起身走来：“几日不见，你瘦了许多。”
虽是关心的话语，苏莹莹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想起那日林婉蓉手中的丹青，她冷下脸：“若林夫人的来意还是让我助您女儿入府，就请回吧。”
林母面色僵了瞬，却很快恢复：“姝宁，你我终归是母女，何必争锋相对。”
苏莹莹喉间一哽，张嘴欲言却说不出半个字。
她的母亲，从见面开始，没过叫她一声女儿。
这句母女，让苏莹莹心口一阵莫名的钝痛。
林母扫视着将军府大气的庭院：“你虽自小与我失散，但也成了尊贵的将军小姐，何况如今即将和谢景玉成婚，哪点苦了你？”
说着，她语气间多了分怨怼：“你有了良缘，为何就不能成全婉蓉？”
苏莹莹呼吸发窒，只觉浑身的血液都被冰凝结。
她紧握着拳，未愈的伤口被摩出了血丝：“那林夫人要我如何成全？”
林母全然不在意她苍白的面容：“听说建州一带倭寇突袭，皇上定会让傅淮希出兵平乱。”
她看着苏莹莹颤抖的眼眸，一字一句：“我要你替傅淮希出征，让婉蓉安心和他成亲。”
======第8章======
乌云随着风渐渐覆盖京城，又如巨石压在苏莹莹心头。
她死死抑住心底翻涌的悲戚：“若我死在战场，你是不是也安心了？”
林母神色掠过一丝不耐，避而不谈：“你亲口说虎父无犬女，既已是将门之后，难道不该冲锋在前？”
话毕，她也不再多言，留下一句“你自己斟酌”便离去。
擦肩而过时，曾经让苏莹莹安心的茉莉香是那么的刺鼻，那么让她痛心……
半晌，苏莹莹转身跑出沁春院。
林母早已不见身影。
天空飘起细雨，街上行人四散避雨。
苏莹莹捂着震痛的胸口，踉跄瘫坐在客栈旁的台阶上。
她攥着衣襟，混乱的思绪不断撕扯着脑袋。
忽然，一只抓着半个馒头的小手出现在眼前。
苏莹莹怔愣抬头。
一个衣衫褴褛、约莫六七岁的女童看着她：“大姐姐，你也饿了吗？这个给你吃。”
凝着那脏兮兮的馒头，苏莹莹一时忘了痛楚。
她抬手擦去女童脸上的灰：“快下雨了，你爹娘呢？”
女童没说话，头跟着眼帘垂了下去。
一旁揽客的小二接过话：“这孩子是跟着她娘从建州逃难来的，不过那妇人前些日子病死了。”
女童仰起头，漾出个纯真的笑容：“没事的，娘说等坏人被赶走，爹就会来接我回家。”7
苏莹莹心底狠狠一抽，忍不住将她抱进怀里：“会的，你一定能回家……”
说话间，她望向皇宫的目光逐渐清明。
傍晚时分。
傅淮希从军务处回府时，就见多日不见的苏莹莹坐在摆满饭菜的桌前，不觉一愣。
“不是病了？怎么不去歇息。”他蹙起眉。
苏莹莹站起身：“我想着哥哥很久没尝过我的手艺了，所以做了几个菜。”
傅淮希本想推脱，可对上她的目光，又鬼使神差地坐了过去。
沉寂中，只有碗筷的碰撞声。
烛火明亮，傅淮希却怎么也看不清苏莹莹的眼神。
他唤了声“姝宁”，可又不知该说什么。
苏莹莹摩挲着筷子：“今日我进宫见了太后，太后说与我相谈甚欢，想留我在宫中住些日子。”
闻言，傅淮希动作一滞：“也好，你大婚在即，在宫里还能学点规矩。”
苏莹莹看着他冷峻的眉眼，眸中掠过丝痛色。
直至用完晚膳，两人也没能再说上一句话。
各自回房时，苏莹莹才得了傅淮希一句“进宫后莫要胡闹”。
沁春院。
苏莹莹抚摸着她第一次上战场时，晏父送给她的盔甲。
冰冷的触感渗进心底，化作寸寸牵念。
苏莹莹深吸口气，看向一旁红着眼的紫兰：“我跟总管说了，等我出征后，你就可以出府不用做丫鬟了。”
话音刚落，紫兰便跪下：“奴婢无父无母，若非小姐施恩，奴婢早就死在街头，小姐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说着，她磕了个头：“哪怕死，也要死在一起。”
苏莹莹看着紫兰眼中磐石般的倔强，终是无奈叹了口气：“傻啊……”
夜阑。
晚风晃动着树叶，房门被轻轻推开。
苏莹莹走到床畔缓缓坐下，借着月光凝着正熟睡的傅淮希。
她伸手欲触摸傅淮希的脸，指尖却定在他眉眼上空。
“我一直在想，若我不是你妹妹，是不是就能堂堂正正的倾慕你，能无所顾忌的叫你‘平澜’……”
苏莹莹极轻的声音像是带着毕生悲凉。
她竭力忍着那因不舍而起的痛和泪：“每次征战你都在前方护着我，这一次，换妹妹护你吧。”
苏莹莹收回眷恋目光，悄悄转身离开。
罢了，只要傅淮希一生安康，她还有何放不下。
单薄的身影渐渐远去，傅淮希不知梦琅嬛付费整理见什么，微张的薄唇溢出一声沙哑的呼唤。
“姝宁……”
======第9章======
卯时，天边泛起丝鱼肚白。
一身戎装的苏莹莹来到晏父墓前，掀袍跪下。
“爹，女儿要出征了。”
迎面而来的风拂动着坟上青草，吹红了她的眼角。
苏莹莹挺直着背，目光坚定：“爹，女儿记得您说过，身为晏家人，要死得其所，宁死沙场，不负百姓。”
话至此，她又想起了傅淮希，微刺的心颤了颤：“所以女儿决定替兄出征！但求爹您在天有灵，保佑哥哥和心爱之人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苏莹莹深吸口气，对着墓碑叩了三个头：“女儿不孝，今生不能报答您老养育之恩，唯还一个无恙江山，才不负爹和哥哥的多年爱护。”
风扬起苏莹莹的披风，呼啸着声声诀别。
她终是没能将自己的病吐露半分，她怕晏父在天上都为她忧心。
初升的朝阳下，苏莹莹踏马南去，再未回头。
将军府。
巳时过半。
傅淮希正在后园练剑，伤口猛地一震，痛的他只能停下。
他捂着痛处，冷汗划过紧拧的眉眼。
从未有过的不安漫过的傅淮希心，让他连呼吸都有几分艰难。
这时，一个小厮匆匆跑来传话。
“将军，李公公来传旨了！”
傅淮希敛去情绪，将剑扔给小厮便朝前厅走：“去叫姝宁来接旨。”
小厮愣了愣：“小姐一早就进宫了。”4
傅淮希步伐滞了瞬，而后更大步地离去。
前厅内。
李公公面对将军府众人，展开手中圣旨，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骠骑将军傅淮希忠肝义胆，太傅之女林婉蓉贤良淑德，此番天作之合，朕特赐二人择良日完婚！”
傅淮希一怔，思绪竟混乱几分。
在李公公的提醒下，他才接了旨。
道贺萦绕在耳，傅淮希却觉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沉重如山。
众人散去后，他不知不觉走到沁春院，却只看见一个扫落叶的丫鬟。
推开房门，寂寥迎面扑来。
傅淮希环顾着房间，目光渐沉。
隐约间，他的心的一处也好像空落落的，不知缺了什么。
……
五日后。
苏莹莹率领五万大军抵达建州。
往日繁华街巷，如今一片死寂，连一声鸟鸣也无。
城外斑斑血迹残留，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望着建州城上敌军的战旗，穿着甲胄的紫兰不安地看向苏莹莹：“将军……”
苏莹莹攥着缰绳的手磨出了血，眼眶通红。
她深吸口气，举起战旗，朝身后将士们沉声高喊。
“我朝锦绣山河岂容贼寇践踏，百姓正等我们凯旋，杀！”
“杀！杀！”
战鼓齐鸣。
城墙上万箭齐发，倭寇大军齐出。
下一刻，两支军队碰撞在一起，黑色和赤色交融厮杀。
苏莹莹挥着战旗，手持宝剑冲锋在前。
不一会儿，盔甲就沾满了血。
“将士们，建州城的百姓还在等我们，这一战，我们只能赢！”
苏莹莹带兵生生破开敌人的长蛇阵，在万箭中杀出条甬道。
敌军在建州城留守的兵力不多，苏莹莹很快攻破了城门。
可当推开城门那一刻，她瞳孔骤然紧缩。
放眼望去，整条道路堆满了百姓尸体，鲜红的血犹如溪流，慢慢淌过脚下……
敌军屠城，城内早已没有一个活着的百姓！
面对眼前惨绝人寰的景象，苏莹莹想起京城等待回家的女童，还有即将与林婉蓉成亲的傅淮希。
她握紧剑，哑声开口：“众将士听令，我苏莹莹起誓，不破倭寇，永不还京！”
话落，将士们单膝下跪，齐声高回。
“我等誓死追随晏将军，不破倭寇，永不还京！”
======第10章======
转眼间，暮春四月。
李公公一如既往地将苏莹莹在宫内安好的消息送进将军府。
只是这次又说太后要多留苏莹莹些日子，连同婚事也下令延期。
待李公公回宫时，傅淮希终是忍不住开口：“望公公与姝宁说一声，让她早些回来，别扰了太后安宁。”
李公公迟疑了瞬后才点点头。
出了将军府，李公公回头看着府门上御赐的“精忠报国”四字牌匾，摇头叹息。
天色阴沉，不一会儿下起了细雨。
傅淮希眉头深锁立在檐下，说不清的感受萦绕在心，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罢了，若苏莹莹不想嫁，自己便等她回来，好好商量……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建州城。
背负刀伤的苏莹莹握着沾满敌军血的剑，带领剩余的将士在城下厮杀。
血肉横飞间，心口撕裂般的剧痛也开始销蚀苏莹莹仅剩的力气，夹杂着血腥味的风犹如冰霜扫过她战损的盔甲。
谁也没想到，这次倭寇重卷，竟还联合了南洋海匪！
二十万人对五万，但将士们却没有丝毫胆怯！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苏莹莹看着剑上被敌人的血覆盖的诗句，目光坚毅。
爹，今日女儿必不坠我晏家威名！
她死死咽下满口腥甜：“先锋听令！”
先锋砍倒一个敌人：“属下在！”
苏莹莹一字一喘：“你带领余下将士撤退到城中，闭城防守等待援军！”
先锋怔了瞬，却回身继续击退敌兵，嘶声高喊：“我军必胜！”
“我军必胜！我军必胜！”
犹如军鼓般的呼喊震响天际，刀光剑影中，没有一个人撤退。
苏莹莹握着剑的手颤了颤，只觉胸腔有团火，烧的她眼眶生疼：“本将命令你们撤退！”
话音刚落，数十支敌箭带着疾风朝苏莹莹射来。
千钧一发之际，先锋与几个副将冲到苏莹莹面前，以血肉之躯挡在她面前！
滚烫的血溅在苏莹莹脸上，灼烧感瞬间袭入心脏。1
先锋与副将们身负数箭，缓缓转身望着苏莹莹：“我等无能，不能……再保护将军……”
说着，他们猛然将剑扎入脚背，剑锋刺穿骨血，深深立在黄土之中后才闭上眼。
苏莹莹似是已经忘记了疼痛，通红的眼睛深深铭刻着面前一张张坚毅的脸。
“有尔等忠将，上天岂会亡我家国！”
“将军！”
紫兰捂着伤，拼命杀到苏莹莹身边。
苏莹莹深吸口气，斩下自己一缕头发塞到她手中：“回京后，记得把它埋在我爹坟前。”
紫兰一怔，明白她要做什么，立刻握紧了手中剑：“奴婢早就说过，要回一起回，要死一起死！”
话音刚落，敌兵的刀便朝紫兰挥来。
苏莹莹奋力推开她，以剑抵挡：“你立刻回京请旨增兵！这是军令！撤！”
紫兰捏着手中的头发，咬牙应声：“是！”
仅剩的将士们跟着苏莹莹，为紫兰开出一条甬道，看着她远去，而他们一个个倒下，手中依旧紧握着刀枪。
苏莹莹每一次挥剑都越来越吃力，四肢也随着鲜血的流失越渐冰凉。
“跪下！跪下！”
不知何时，周围只剩下敌兵的叫嚣。
苏莹莹喘着气，猩红的双眼扫过逼近的敌人，冷凝的目光中只有睥睨尘土的高傲。
突然，几支箭穿过先锋的遗体，刺进苏莹莹的胸口。
苏莹莹踉跄站稳，握紧剑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如先锋他们一般刺入脚背，迎风挺直背脊。
她眼眸逐渐涣散，只留下一句铿锵余音：“晏家后人，宁死不跪！”
……
“轰隆！”
京城的夜空几道响雷划过，睡梦中的傅淮希惊坐而起。
不等他反应，胸膛的伤口传来钻心的剧痛。
这种痛就像铁水熔着骨血，连心脏的跳动都带着窒息的抽离感。
傅淮希揪着衣襟大口喘息，额间脖颈青筋凸起。
好半晌，他才缓和过来，看着窗外漆黑夜色中，一颗突然坠落的流星出了神。
天色刚亮。
傅淮希一如既往出府准备去军机处处理军务，可刚出府门，一道急促地马蹄声渐渐靠近。
他抬头看去，竟见身着戎装的紫兰策马而来。
她几乎是摔着下马，脸上干涸的血和污泥盖住了她苍白的脸。
“将军……快，快去救小姐……”
傅淮希眸光一紧：“你说什么？”
紫兰强忍浑身疼痛，字字泣血：“两月前，小姐进宫请缨出战，但前些日子被敌军偷袭，困于城中……”
“胡闹！”
傅淮希震怒一声，言语间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和不安。
他怎么也没想到苏莹莹居然胆大到领军征战，沙场刀剑无眼，若是出了什么事……
傅淮希不敢再想，跃上马后奔向皇宫。
当晚。
傅淮希带领三十万援军全速南下，奔赴建州。
他紧握着剑柄，摩挲着似是想找到一丝安心，可心口那空荡的一角还是疼痛难忍。
傅淮希望着远方，眼神渐深。
“建州城危在旦夕，全军全速前进，支援建州！”
姝宁，等着我！
三日后。
几乎不眠不休的三十万大军赶到建州城，然而这里什么没了。
没有敌军，亦没有晏家军，尸横遍野，荒凉的如同乱葬岗。
“将，将军……”
这时，紫兰噗通一声跪下，通红的双眼怔望着不远处如松柏屹立不倒的人。
傅淮希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呼吸陡然一滞，连同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开始凝结。
城门下，站立一个着身中数箭、穿着银白盔甲的熟悉身影。
微风吹来，掀起那人垂落的黑发，一张不屈苍白的脸露了出来。
傅淮希瞳孔骤然一紧。
那是……苏莹莹！
======第11章======
正值春日，傅淮希却觉每一缕风都带着刺骨的凉意。
他站了很久，才艰难地迈开双腿走向城门下那消瘦的人儿。
苏莹莹惨白的脸上满是干涸的血与污泥，她睁着无神的双眼，绷紧的唇似是在坚守身为将领的最后一丝骄傲。
傅淮希艰难抬起手，犹如对待易碎物般触碰那张脸。
冰冷的触感像是烈火，烫的他掌心颤抖：“姝宁，我来了……”
沙哑的呼唤被风吹到苏莹莹的耳边，可她就像座石像，毫无反应。
几乎是瞬间，傅淮希的心全然崩塌，懊悔、自责与悲痛如山将他压倒。
他双眼充血，将苏莹莹揽入怀中：“有哥哥在，哥哥带你回家……”
紫兰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目睹一切的将士们纷纷下跪，神情悲怆地凝着傲然不屈的女将军。
“噌”的一声，傅淮希拔出刺在苏莹莹脚上的剑，将人打横抱起走向城内。
她好轻。
犹如天边的云，好像会在下一瞬随风而散。
傅淮希一步步走着，每一次迈步都像走在刀尖上，痛的他呼吸艰难。
隐约中，他听见一道熟悉的女童声音。2
“姝宁长大后也要像爹一样做大将军，保护百姓，保护哥哥！”
“哥哥，你娶妻以后，会不会不要姝宁了？”
“哥哥啊……”
一句一句，化作无数泪光汇聚在傅淮希血红的眼眶中，连同撕裂般的悲鸣也哽在喉内。
突然，一阵山洪般的喧嚣传来。
众将士立刻警惕起来，四处寻探间，发现敌军挥着战旗从不远处的山头涌了过来。
傅淮希收紧双臂，眼中掀起比以往更冷酷的杀意。
“诛尽杀绝。”
顷刻间，两军交战，厮杀声震天。
将士们似是都争着一口报仇雪恨的气，所过之处皆是敌兵断臂残肢。
不过月余，傅淮希的大军便将建州的倭寇铲除殆尽。
营帐内。
傅淮希看着沙盘图，因为多日未眠，憔悴的脸庞遍布清渣。
这时，副将走了进来：“将军，我军擒获敌兵首领上野平！”
闻言，傅淮希眉目一沉：“带进来。”
话落，两个兵卒压着被五花大绑上野平进来后将他按跪在地。
即便被擒获，上野平脸上也没有丝毫慌张，反倒一副做客般的自在。
他看了眼帐中的晏字军旗，用着蹩脚的中原话戏谑道：“你们朝廷里只有姓晏的将领吗？”
傅淮希睨着他，平静的眸子深不见底：“一个月前，是你率兵围困了建州城？”
上野平像是在回想件骄傲的事，侃侃而谈：“那是我最光荣的战斗，尽管对手是个女将，不过我还是后悔，不该把她杀了。”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都一怔。
傅淮希脸色骤变，冷意在血丝遍布的双眼翻涌。
上野平根本没在意，甚至露出个邪笑：“那女将比城里的女人都要漂亮，要是她肯投降，我就把她带回去做二夫人！”
话音刚落，一把闪着寒光的剑便横在他脖颈间。
上野平终于有了丝慌意，但还是故作冷静看着面前满眼杀意的傅淮希：“你要干什么？别忘了，你们朝廷是不杀降将……啊——！”
手脚被挑断筋骨的剧痛让上野平痛苦的哀嚎起来。
傅淮希冷眼看着痛的在地上翻滚的人，语气冷冽：“晏家军前，无降将。”
======第12章======
六月二十二。
倭寇彻底被扫除，傅淮希带领大军准备返京。
拔营时，先锋唐庆不见傅淮希，下意识地朝不远处的山坡望去。
暮阳下，傅淮希独自站在山坡上，风扬起他的披风，背影透着一种难言的孤寂。
“看什么呢？”
副将杨安走了过来，顺着唐庆的方向看去，神情一暗。
唐庆叹了口气：“自从平了战事，将军每天都在那儿站上两三个时辰，许是在想姝宁小姐了。”
杨安也不免感叹：“前两日我无意间看见将军对着姝宁小姐的剑落泪，我跟着将军这么多年，还是头回看见他哭。”
苏莹莹的遗体早已送回京城，而傅淮希只将她的剑日夜带在身边。
唐庆犹豫了会儿后朝傅淮希走过去。
阳光下，不远处的大海波光粼粼，小路上偶尔路过曾经逃难，如今返乡的百姓。
海风袭来，吹的傅淮希眼眶发涩。
“将军。”唐庆小心地叫了声。
傅淮希下意识敛去眼中情绪，面无表情地让人看不出他有何不对。
“传令下去，半个时辰后启程返京。”傅淮希语气淡淡。
唐庆应了声，目光落在面前的山海之景上。
他忍不住道：“若是姝宁小姐还在，看到如今的太平，一定会很开心。”8
说完，唐庆才觉自己说错了话。
然而傅淮希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言语间带着从未有过的温和：“她会的。”
六月二十七。
傅淮希大军凯旋。
皇上感念苏莹莹为国捐躯，特追封其为车骑将军，加封傅淮希为镇国威武大将军。
向皇上复命后，傅淮希便回了将军府。
面对一切如旧的府邸，他眼底划过抹陌生。
不知不觉，傅淮希走到了沁春院。
当推开院门那一瞬，他恍然看见穿着劲装的苏莹莹在院内舞剑。
见他来了，离开收起剑活泼一笑，清脆地叫着“哥哥”。
可眨眼间，那明媚的身影消失不见，傅淮希眼中的希冀也顺时凝固。
他抑着满心钝痛，走进苏莹莹的房间。
每日打扫的房间一尘不染，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似是正等着主人回来写字作画。
傅淮希走到梳妆台前，微颤的手拿起桌上的木梳。
梳齿间，还缠绕着几根青丝，仿佛今早还有人用它梳头。
傅淮希嚅动着苍白的唇：“姝宁……”
无人回应。
原本狭小的房间好像成了山谷，将他沙哑的呼唤放大了数倍。
几乎是瞬间，傅淮希压抑数月的悲痛如泉涌上。
他瘫坐在椅子上，将木梳紧握在手贴在胸口。
傅淮希咬着牙隐忍，泪水却从眼角滑落：“对不起，对不起……”
苏莹莹的一颦一笑在他脑子里不断闪过，时至今日，他才恍悟自己失去了什么。
痛、悔、愧和怜犹如万箭，刺穿他的心脏。
院外的丫鬟小厮听着里头一声声沉瓮的呜咽，皆默默淌泪。
入夜，烛火摇曳。
傅淮希伏在桌上，昏沉的脑袋重如千斤。
意识模糊间，他似是看见苏莹莹推门走了进来，清丽的脸庞满是担忧。
“平澜……”
她轻唤一声，缓缓伸出手抚向他的脸。
“姝宁！”傅淮希蓦然抓住那只手，抬起通红的双眼。
当视线清晰后，才发现眼前的人并非苏莹莹。
而是林婉蓉。
======第13章======
傅淮希立刻收回手，起身敛去眉眼间的落寞：“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听着他言语间的疏离，林婉蓉面色一沉。
她维持着世家小姐的端庄，问道：“你用所有军功，求皇上退了你我的婚事？”
傅淮希沉默了瞬后才开口：“我已向皇上说明，此生我都不会再娶妻。”
闻言，林婉蓉握紧了拳：“因为苏莹莹？”
傅淮希也没有避讳，转身看着她，坦言回答：“没错。”
林婉蓉目光一狞：“你不是说自小就对我倾心吗？为何有了苏莹莹就变了！”
许是太过不甘，她的语气也比平日急切了几分。
傅淮希冷峻的眉眼凝着怅然：“你要我问我为何会这样，我也不知道。”
说着，他袖中的手摩挲着木梳：“于姝宁和你而言，我都是薄情之人，若我们真的成亲，那只是一错到底。”
林婉蓉看着面前满眼坚定的傅淮希，心里又是气又是恼。
原以为苏莹莹死了，她和傅淮希就能安心成亲，没想到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朦胧间，苏莹莹听见大夫呵斥：“简直胡闹，现已病入心肺，莫说冬日，能挨到秋天都已是勉强！”
紫兰悲伤的哭声顿时响起。
苏莹莹强提着口气，抓住紫兰的手，哑声嘱咐：“不许告诉将军，谁都不准知道……”
看到紫兰点头，她才无力放开，连喘息分外艰辛。
凝着淡青色的窗幔，苏莹莹眼眶渐红。
无言中，她回想着许多年前和傅淮希的记忆，奢求着仅有的一丝余温。
几日后。
服用过凤林草的傅淮希伤好了些，又开始忙于军务，似是也忘了苏莹莹。
一场春雨过后，枯枝渐生新芽。
苏莹莹的身体渐好，但已大不如前。
城外，燕回湖。
苏莹莹站在湖畔，眼神渐暗。
这样的春景，傅淮希怕是再也不会和她一起看了。
“我以为只有我一人来此踏春，想不到晏小姐也有这样的闲情雅致。”
苏莹莹闻声转身。
谢景玉缓缓走来，儒雅俊秀，君子之姿如是。
看见他，苏莹莹便想起那日在顺天府的事，不觉有些窘迫：“谢公子，之前的事……”
话还未说完，谢景玉便抬手打断。
他眉眼温润：“晏小姐直爽率真，我其实很佩服。”
闻言，苏莹莹有些诧异。
微风掠过，二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苏莹莹抑着喉间的涩痒，几欲表明病情，却见谢景玉凝着远方，眼中满是藏不住的眷恋。
她愣住，似是从他眼中看到了自己。
苏莹莹迟疑开口：“你……”
“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谢景玉低眉苦笑，“生在士族，从来身不由己，何况一桩婚事。”
言语间的无奈和悲凉像刺扎在苏莹莹心口。
直至此刻，她明白了何为感同身受。
苏莹莹眺望远处青山，满口苦涩：“是啊，身不由己……”
与谢景玉聊了一会儿，苏莹莹也打消了提退婚的念头。
他们都是这世间有所求而不得的人，即便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未时过半，苏莹莹才辞别谢景玉回府。
不想刚进沁春院，竟又看见林母坐在院中。
苏莹莹愣在原地，双腿也沉重的迈不开。
林母见她回来，便放下茶盏，起身走来：“几日不见，你瘦了许多。”
虽是关心的话语，苏莹莹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想起那日林婉蓉手中的丹青，她冷下脸：“若林夫人的来意还是让我助您女儿入府，就请回吧。”
林母面色僵了瞬，却很快恢复：“姝宁，你我终归是母女，何必争锋相对。”
苏莹莹喉间一哽，张嘴欲言却说不出半个字。
她的母亲，从见面开始，没过叫她一声女儿。
这句母女，让苏莹莹心口一阵莫名的钝痛。
林母扫视着将军府大气的庭院：“你虽自小与我失散，但也成了尊贵的将军小姐，何况如今即将和谢景玉成婚，哪点苦了你？”
说着，她语气间多了分怨怼：“你有了良缘，为何就不能成全婉蓉？”
苏莹莹呼吸发窒，只觉浑身的血液都被冰凝结。
她紧握着拳，未愈的伤口被摩出了血丝：“那林夫人要我如何成全？”
林母全然不在意她苍白的面容：“听说建州一带倭寇突袭，皇上定会让傅淮希出兵平乱。”
她看着苏莹莹颤抖的眼眸，一字一句：“我要你替傅淮希出征，让婉蓉安心和他成亲。”
乌云随着风渐渐覆盖京城，又如巨石压在苏莹莹心头。
她死死抑住心底翻涌的悲戚：“若我死在战场，你是不是也安心了？”
林母神色掠过一丝不耐，避而不谈：“你亲口说虎父无犬女，既已是将门之后，难道不该冲锋在前？”
话毕，她也不再多言，留下一句“你自己斟酌”便离去。
擦肩而过时，曾经让苏莹莹安心的茉莉香是那么的刺鼻，那么让她痛心……
半晌，苏莹莹转身跑出沁春院。
林母早已不见身影。
天空飘起细雨，街上行人四散避雨。
苏莹莹捂着震痛的胸口，踉跄瘫坐在客栈旁的台阶上。
她攥着衣襟，混乱的思绪不断撕扯着脑袋。
忽然，一只抓着半个馒头的小手出现在眼前。
苏莹莹怔愣抬头。
一个衣衫褴褛、约莫六七岁的女童看着她：“大姐姐，你也饿了吗？这个给你吃。”
凝着那脏兮兮的馒头，苏莹莹一时忘了痛楚。
她抬手擦去女童脸上的灰：“快下雨了，你爹娘呢？”
女童没说话，头跟着眼帘垂了下去。
一旁揽客的小二接过话：“这孩子是跟着她娘从建州逃难来的，不过那妇人前些日子病死了。”
女童仰起头，漾出个纯真的笑容：“没事的，娘说等坏人被赶走，爹就会来接我回家。”7
苏莹莹心底狠狠一抽，忍不住将她抱进怀里：“会的，你一定能回家……”
说话间，她望向皇宫的目光逐渐清明。
傍晚时分。
傅淮希从军务处回府时，就见多日不见的苏莹莹坐在摆满饭菜的桌前，不觉一愣。
“不是病了？怎么不去歇息。”他蹙起眉。
苏莹莹站起身：“我想着哥哥很久没尝过我的手艺了，所以做了几个菜。”
傅淮希本想推脱，可对上她的目光，又鬼使神差地坐了过去。
沉寂中，只有碗筷的碰撞声。
烛火明亮，傅淮希却怎么也看不清苏莹莹的眼神。
他唤了声“姝宁”，可又不知该说什么。
苏莹莹摩挲着筷子：“今日我进宫见了太后，太后说与我相谈甚欢，想留我在宫中住些日子。”
闻言，傅淮希动作一滞：“也好，你大婚在即，在宫里还能学点规矩。”
苏莹莹看着他冷峻的眉眼，眸中掠过丝痛色。
直至用完晚膳，两人也没能再说上一句话。
各自回房时，苏莹莹才得了傅淮希一句“进宫后莫要胡闹”。
沁春院。
苏莹莹抚摸着她第一次上战场时，晏父送给她的盔甲。
冰冷的触感渗进心底，化作寸寸牵念。
苏莹莹深吸口气，看向一旁红着眼的紫兰：“我跟总管说了，等我出征后，你就可以出府不用做丫鬟了。”
话音刚落，紫兰便跪下：“奴婢无父无母，若非小姐施恩，奴婢早就死在街头，小姐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说着，她磕了个头：“哪怕死，也要死在一起。”
苏莹莹看着紫兰眼中磐石般的倔强，终是无奈叹了口气：“傻啊……”
夜阑。
晚风晃动着树叶，房门被轻轻推开。
苏莹莹走到床畔缓缓坐下，借着月光凝着正熟睡的傅淮希。
她伸手欲触摸傅淮希的脸，指尖却定在他眉眼上空。
“我一直在想，若我不是你妹妹，是不是就能堂堂正正的倾慕你，能无所顾忌的叫你‘平澜’……”
苏莹莹极轻的声音像是带着毕生悲凉。
她竭力忍着那因不舍而起的痛和泪：“每次征战你都在前方护着我，这一次，换妹妹护你吧。”
苏莹莹收回眷恋目光，悄悄转身离开。
罢了，只要傅淮希一生安康，她还有何放不下。
单薄的身影渐渐远去，傅淮希不知梦琅嬛付费整理见什么，微张的薄唇溢出一声沙哑的呼唤。
“姝宁……”
======第9章======
卯时，天边泛起丝鱼肚白。
一身戎装的苏莹莹来到晏父墓前，掀袍跪下。
“爹，女儿要出征了。”
迎面而来的风拂动着坟上青草，吹红了她的眼角。
苏莹莹挺直着背，目光坚定：“爹，女儿记得您说过，身为晏家人，要死得其所，宁死沙场，不负百姓。”
话至此，她又想起了傅淮希，微刺的心颤了颤：“所以女儿决定替兄出征！但求爹您在天有灵，保佑哥哥和心爱之人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苏莹莹深吸口气，对着墓碑叩了三个头：“女儿不孝，今生不能报答您老养育之恩，唯还一个无恙江山，才不负爹和哥哥的多年爱护。”
风扬起苏莹莹的披风，呼啸着声声诀别。
她终是没能将自己的病吐露半分，她怕晏父在天上都为她忧心。
初升的朝阳下，苏莹莹踏马南去，再未回头。
将军府。
巳时过半。
傅淮希正在后园练剑，伤口猛地一震，痛的他只能停下。
他捂着痛处，冷汗划过紧拧的眉眼。
从未有过的不安漫过的傅淮希心，让他连呼吸都有几分艰难。
这时，一个小厮匆匆跑来传话。
“将军，李公公来传旨了！”
傅淮希敛去情绪，将剑扔给小厮便朝前厅走：“去叫姝宁来接旨。”
小厮愣了愣：“小姐一早就进宫了。”4
傅淮希步伐滞了瞬，而后更大步地离去。
前厅内。
李公公面对将军府众人，展开手中圣旨，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骠骑将军傅淮希忠肝义胆，太傅之女林婉蓉贤良淑德，此番天作之合，朕特赐二人择良日完婚！”
傅淮希一怔，思绪竟混乱几分。
在李公公的提醒下，他才接了旨。
道贺萦绕在耳，傅淮希却觉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沉重如山。
众人散去后，他不知不觉走到沁春院，却只看见一个扫落叶的丫鬟。
推开房门，寂寥迎面扑来。
傅淮希环顾着房间，目光渐沉。
隐约间，他的心的一处也好像空落落的，不知缺了什么。
……
五日后。
苏莹莹率领五万大军抵达建州。
往日繁华街巷，如今一片死寂，连一声鸟鸣也无。
城外斑斑血迹残留，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望着建州城上敌军的战旗，穿着甲胄的紫兰不安地看向苏莹莹：“将军……”
苏莹莹攥着缰绳的手磨出了血，眼眶通红。
她深吸口气，举起战旗，朝身后将士们沉声高喊。
“我朝锦绣山河岂容贼寇践踏，百姓正等我们凯旋，杀！”
“杀！杀！”
战鼓齐鸣。
城墙上万箭齐发，倭寇大军齐出。
下一刻，两支军队碰撞在一起，黑色和赤色交融厮杀。
苏莹莹挥着战旗，手持宝剑冲锋在前。
不一会儿，盔甲就沾满了血。
“将士们，建州城的百姓还在等我们，这一战，我们只能赢！”
苏莹莹带兵生生破开敌人的长蛇阵，在万箭中杀出条甬道。
敌军在建州城留守的兵力不多，苏莹莹很快攻破了城门。
可当推开城门那一刻，她瞳孔骤然紧缩。
放眼望去，整条道路堆满了百姓尸体，鲜红的血犹如溪流，慢慢淌过脚下……
敌军屠城，城内早已没有一个活着的百姓！
面对眼前惨绝人寰的景象，苏莹莹想起京城等待回家的女童，还有即将与林婉蓉成亲的傅淮希。
她握紧剑，哑声开口：“众将士听令，我苏莹莹起誓，不破倭寇，永不还京！”
话落，将士们单膝下跪，齐声高回。
“我等誓死追随晏将军，不破倭寇，永不还京！”
======第10章======
转眼间，暮春四月。
李公公一如既往地将苏莹莹在宫内安好的消息送进将军府。
只是这次又说太后要多留苏莹莹些日子，连同婚事也下令延期。
待李公公回宫时，傅淮希终是忍不住开口：“望公公与姝宁说一声，让她早些回来，别扰了太后安宁。”
李公公迟疑了瞬后才点点头。
出了将军府，李公公回头看着府门上御赐的“精忠报国”四字牌匾，摇头叹息。
天色阴沉，不一会儿下起了细雨。
傅淮希眉头深锁立在檐下，说不清的感受萦绕在心，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罢了，若苏莹莹不想嫁，自己便等她回来，好好商量……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建州城。
背负刀伤的苏莹莹握着沾满敌军血的剑，带领剩余的将士在城下厮杀。
血肉横飞间，心口撕裂般的剧痛也开始销蚀苏莹莹仅剩的力气，夹杂着血腥味的风犹如冰霜扫过她战损的盔甲。
谁也没想到，这次倭寇重卷，竟还联合了南洋海匪！
二十万人对五万，但将士们却没有丝毫胆怯！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苏莹莹看着剑上被敌人的血覆盖的诗句，目光坚毅。
爹，今日女儿必不坠我晏家威名！
她死死咽下满口腥甜：“先锋听令！”
先锋砍倒一个敌人：“属下在！”
苏莹莹一字一喘：“你带领余下将士撤退到城中，闭城防守等待援军！”
先锋怔了瞬，却回身继续击退敌兵，嘶声高喊：“我军必胜！”
“我军必胜！我军必胜！”
犹如军鼓般的呼喊震响天际，刀光剑影中，没有一个人撤退。
苏莹莹握着剑的手颤了颤，只觉胸腔有团火，烧的她眼眶生疼：“本将命令你们撤退！”
话音刚落，数十支敌箭带着疾风朝苏莹莹射来。
千钧一发之际，先锋与几个副将冲到苏莹莹面前，以血肉之躯挡在她面前！
滚烫的血溅在苏莹莹脸上，灼烧感瞬间袭入心脏。1
先锋与副将们身负数箭，缓缓转身望着苏莹莹：“我等无能，不能……再保护将军……”
说着，他们猛然将剑扎入脚背，剑锋刺穿骨血，深深立在黄土之中后才闭上眼。
苏莹莹似是已经忘记了疼痛，通红的眼睛深深铭刻着面前一张张坚毅的脸。
“有尔等忠将，上天岂会亡我家国！”
“将军！”
紫兰捂着伤，拼命杀到苏莹莹身边。
苏莹莹深吸口气，斩下自己一缕头发塞到她手中：“回京后，记得把它埋在我爹坟前。”
紫兰一怔，明白她要做什么，立刻握紧了手中剑：“奴婢早就说过，要回一起回，要死一起死！”
话音刚落，敌兵的刀便朝紫兰挥来。
苏莹莹奋力推开她，以剑抵挡：“你立刻回京请旨增兵！这是军令！撤！”
紫兰捏着手中的头发，咬牙应声：“是！”
仅剩的将士们跟着苏莹莹，为紫兰开出一条甬道，看着她远去，而他们一个个倒下，手中依旧紧握着刀枪。
苏莹莹每一次挥剑都越来越吃力，四肢也随着鲜血的流失越渐冰凉。
“跪下！跪下！”
不知何时，周围只剩下敌兵的叫嚣。
苏莹莹喘着气，猩红的双眼扫过逼近的敌人，冷凝的目光中只有睥睨尘土的高傲。
突然，几支箭穿过先锋的遗体，刺进苏莹莹的胸口。
苏莹莹踉跄站稳，握紧剑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如先锋他们一般刺入脚背，迎风挺直背脊。
她眼眸逐渐涣散，只留下一句铿锵余音：“晏家后人，宁死不跪！”
……
“轰隆！”
京城的夜空几道响雷划过，睡梦中的傅淮希惊坐而起。
不等他反应，胸膛的伤口传来钻心的剧痛。
这种痛就像铁水熔着骨血，连心脏的跳动都带着窒息的抽离感。
傅淮希揪着衣襟大口喘息，额间脖颈青筋凸起。
好半晌，他才缓和过来，看着窗外漆黑夜色中，一颗突然坠落的流星出了神。
天色刚亮。
傅淮希一如既往出府准备去军机处处理军务，可刚出府门，一道急促地马蹄声渐渐靠近。
他抬头看去，竟见身着戎装的紫兰策马而来。
她几乎是摔着下马，脸上干涸的血和污泥盖住了她苍白的脸。
“将军……快，快去救小姐……”
傅淮希眸光一紧：“你说什么？”
紫兰强忍浑身疼痛，字字泣血：“两月前，小姐进宫请缨出战，但前些日子被敌军偷袭，困于城中……”
“胡闹！”
傅淮希震怒一声，言语间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和不安。
他怎么也没想到苏莹莹居然胆大到领军征战，沙场刀剑无眼，若是出了什么事……
傅淮希不敢再想，跃上马后奔向皇宫。
当晚。
傅淮希带领三十万援军全速南下，奔赴建州。
他紧握着剑柄，摩挲着似是想找到一丝安心，可心口那空荡的一角还是疼痛难忍。
傅淮希望着远方，眼神渐深。
“建州城危在旦夕，全军全速前进，支援建州！”
姝宁，等着我！
三日后。
几乎不眠不休的三十万大军赶到建州城，然而这里什么没了。
没有敌军，亦没有晏家军，尸横遍野，荒凉的如同乱葬岗。
“将，将军……”
这时，紫兰噗通一声跪下，通红的双眼怔望着不远处如松柏屹立不倒的人。
傅淮希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呼吸陡然一滞，连同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开始凝结。
城门下，站立一个着身中数箭、穿着银白盔甲的熟悉身影。
微风吹来，掀起那人垂落的黑发，一张不屈苍白的脸露了出来。
傅淮希瞳孔骤然一紧。
那是……苏莹莹！
======第11章======
正值春日，傅淮希却觉每一缕风都带着刺骨的凉意。
他站了很久，才艰难地迈开双腿走向城门下那消瘦的人儿。
苏莹莹惨白的脸上满是干涸的血与污泥，她睁着无神的双眼，绷紧的唇似是在坚守身为将领的最后一丝骄傲。
傅淮希艰难抬起手，犹如对待易碎物般触碰那张脸。
冰冷的触感像是烈火，烫的他掌心颤抖：“姝宁，我来了……”
沙哑的呼唤被风吹到苏莹莹的耳边，可她就像座石像，毫无反应。
几乎是瞬间，傅淮希的心全然崩塌，懊悔、自责与悲痛如山将他压倒。
他双眼充血，将苏莹莹揽入怀中：“有哥哥在，哥哥带你回家……”
紫兰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目睹一切的将士们纷纷下跪，神情悲怆地凝着傲然不屈的女将军。
“噌”的一声，傅淮希拔出刺在苏莹莹脚上的剑，将人打横抱起走向城内。
她好轻。
犹如天边的云，好像会在下一瞬随风而散。
傅淮希一步步走着，每一次迈步都像走在刀尖上，痛的他呼吸艰难。
隐约中，他听见一道熟悉的女童声音。2
“姝宁长大后也要像爹一样做大将军，保护百姓，保护哥哥！”
“哥哥，你娶妻以后，会不会不要姝宁了？”
“哥哥啊……”
一句一句，化作无数泪光汇聚在傅淮希血红的眼眶中，连同撕裂般的悲鸣也哽在喉内。
突然，一阵山洪般的喧嚣传来。
众将士立刻警惕起来，四处寻探间，发现敌军挥着战旗从不远处的山头涌了过来。
傅淮希收紧双臂，眼中掀起比以往更冷酷的杀意。
“诛尽杀绝。”
顷刻间，两军交战，厮杀声震天。
将士们似是都争着一口报仇雪恨的气，所过之处皆是敌兵断臂残肢。
不过月余，傅淮希的大军便将建州的倭寇铲除殆尽。
营帐内。
傅淮希看着沙盘图，因为多日未眠，憔悴的脸庞遍布清渣。
这时，副将走了进来：“将军，我军擒获敌兵首领上野平！”
闻言，傅淮希眉目一沉：“带进来。”
话落，两个兵卒压着被五花大绑上野平进来后将他按跪在地。
即便被擒获，上野平脸上也没有丝毫慌张，反倒一副做客般的自在。
他看了眼帐中的晏字军旗，用着蹩脚的中原话戏谑道：“你们朝廷里只有姓晏的将领吗？”
傅淮希睨着他，平静的眸子深不见底：“一个月前，是你率兵围困了建州城？”
上野平像是在回想件骄傲的事，侃侃而谈：“那是我最光荣的战斗，尽管对手是个女将，不过我还是后悔，不该把她杀了。”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都一怔。
傅淮希脸色骤变，冷意在血丝遍布的双眼翻涌。
上野平根本没在意，甚至露出个邪笑：“那女将比城里的女人都要漂亮，要是她肯投降，我就把她带回去做二夫人！”
话音刚落，一把闪着寒光的剑便横在他脖颈间。
上野平终于有了丝慌意，但还是故作冷静看着面前满眼杀意的傅淮希：“你要干什么？别忘了，你们朝廷是不杀降将……啊——！”
手脚被挑断筋骨的剧痛让上野平痛苦的哀嚎起来。
傅淮希冷眼看着痛的在地上翻滚的人，语气冷冽：“晏家军前，无降将。”
======第12章======
六月二十二。
倭寇彻底被扫除，傅淮希带领大军准备返京。
拔营时，先锋唐庆不见傅淮希，下意识地朝不远处的山坡望去。
暮阳下，傅淮希独自站在山坡上，风扬起他的披风，背影透着一种难言的孤寂。
“看什么呢？”
副将杨安走了过来，顺着唐庆的方向看去，神情一暗。
唐庆叹了口气：“自从平了战事，将军每天都在那儿站上两三个时辰，许是在想姝宁小姐了。”
杨安也不免感叹：“前两日我无意间看见将军对着姝宁小姐的剑落泪，我跟着将军这么多年，还是头回看见他哭。”
苏莹莹的遗体早已送回京城，而傅淮希只将她的剑日夜带在身边。
唐庆犹豫了会儿后朝傅淮希走过去。
阳光下，不远处的大海波光粼粼，小路上偶尔路过曾经逃难，如今返乡的百姓。
海风袭来，吹的傅淮希眼眶发涩。
“将军。”唐庆小心地叫了声。
傅淮希下意识敛去眼中情绪，面无表情地让人看不出他有何不对。
“传令下去，半个时辰后启程返京。”傅淮希语气淡淡。
唐庆应了声，目光落在面前的山海之景上。
他忍不住道：“若是姝宁小姐还在，看到如今的太平，一定会很开心。”8
说完，唐庆才觉自己说错了话。
然而傅淮希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言语间带着从未有过的温和：“她会的。”
六月二十七。
傅淮希大军凯旋。
皇上感念苏莹莹为国捐躯，特追封其为车骑将军，加封傅淮希为镇国威武大将军。
向皇上复命后，傅淮希便回了将军府。
面对一切如旧的府邸，他眼底划过抹陌生。
不知不觉，傅淮希走到了沁春院。
当推开院门那一瞬，他恍然看见穿着劲装的苏莹莹在院内舞剑。
见他来了，离开收起剑活泼一笑，清脆地叫着“哥哥”。
可眨眼间，那明媚的身影消失不见，傅淮希眼中的希冀也顺时凝固。
他抑着满心钝痛，走进苏莹莹的房间。
每日打扫的房间一尘不染，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似是正等着主人回来写字作画。
傅淮希走到梳妆台前，微颤的手拿起桌上的木梳。
梳齿间，还缠绕着几根青丝，仿佛今早还有人用它梳头。
傅淮希嚅动着苍白的唇：“姝宁……”
无人回应。
原本狭小的房间好像成了山谷，将他沙哑的呼唤放大了数倍。
几乎是瞬间，傅淮希压抑数月的悲痛如泉涌上。
他瘫坐在椅子上，将木梳紧握在手贴在胸口。
傅淮希咬着牙隐忍，泪水却从眼角滑落：“对不起，对不起……”
苏莹莹的一颦一笑在他脑子里不断闪过，时至今日，他才恍悟自己失去了什么。
痛、悔、愧和怜犹如万箭，刺穿他的心脏。
院外的丫鬟小厮听着里头一声声沉瓮的呜咽，皆默默淌泪。
入夜，烛火摇曳。
傅淮希伏在桌上，昏沉的脑袋重如千斤。
意识模糊间，他似是看见苏莹莹推门走了进来，清丽的脸庞满是担忧。
“平澜……”
她轻唤一声，缓缓伸出手抚向他的脸。
“姝宁！”傅淮希蓦然抓住那只手，抬起通红的双眼。
当视线清晰后，才发现眼前的人并非苏莹莹。
而是林婉蓉。
======第13章======
傅淮希立刻收回手，起身敛去眉眼间的落寞：“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听着他言语间的疏离，林婉蓉面色一沉。
她维持着世家小姐的端庄，问道：“你用所有军功，求皇上退了你我的婚事？”
傅淮希沉默了瞬后才开口：“我已向皇上说明，此生我都不会再娶妻。”
闻言，林婉蓉握紧了拳：“因为苏莹莹？”
傅淮希也没有避讳，转身看着她，坦言回答：“没错。”
林婉蓉目光一狞：“你不是说自小就对我倾心吗？为何有了苏莹莹就变了！”
许是太过不甘，她的语气也比平日急切了几分。
傅淮希冷峻的眉眼凝着怅然：“你要我问我为何会这样，我也不知道。”
说着，他袖中的手摩挲着木梳：“于姝宁和你而言，我都是薄情之人，若我们真的成亲，那只是一错到底。”
林婉蓉看着面前满眼坚定的傅淮希，心里又是气又是恼。
原以为苏莹莹死了，她和傅淮希就能安心成亲，没想到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