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宴掀开两侧的珠帘，端着洗漱的盆进来。
她看着宁婉憔悴的神色，就知道自家夫人又坐了一夜。
“夫人，今日大年初一，您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宋清宴担忧道。
宁婉缓缓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我心中有数。”
梳洗打扮一番后，她起身去了老夫人院中如常请安。
陆老夫人是谢庭衍的娘亲，亦是陆家当家主母。
宁婉到厅内等了半个时辰，老夫人才在嬷嬷的搀扶下从缓缓出现。
“儿媳给娘请安。”宁婉微微屈膝行礼。
陆老夫人当即就冷着一张脸。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的夫人，天天这副羸弱不堪，也难怪昨夜我儿弃你而去！”
宁婉一怔，没想到昨夜之事已传至老夫人耳中。
“是儿媳的错。”她低着头，声音微涩。
陆老夫人看着她逆来顺受的模样，愈发觉得晦气。
“凭我儿的身份连公主都娶得，若不是你以恩相挟，怎会轮到你做我陆家妇！”
宁婉维持着屈膝的姿势，垂眸静静的听着训斥。
这些话，三年来她听了无数次，早已心平气和麻木无感。
陆老夫人训斥累了，将自己早已定好的决策道出。
“成亲三年无所出，你既不能延续我陆家香火，自去给我儿寻一门妾室，诞下子嗣。”
宁婉心猛地一颤，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攥紧了衣袖。
“母亲也知夫君的性子不喜受人摆布，儿媳恐不能做主。”
陆老夫人当即沉下脸：“你这毒妇，是想我陆家在你手上绝后吗？！”
宁婉垂着眼帘：“儿媳不是这个意思。”
陆老夫人转动着手中的佛珠，语气带愠：“你既同意，那纳妾一事便定下来。正好我娘家有几个侄女，身体康健又谢婉贤良，定能与你相处得来。”
宁婉愣住，双腿似是灌了铅似的钉在原地。
老夫人哪里是让她自己去为谢庭衍寻一门妾室，分明就是在等她这句话。
不一会儿，厅内进来几名女子，各个容色俏丽。
宁婉看着她们生动的容颜，心底泛起阵阵酸意。
她竭力不让自己在人前失，而陆老夫人的话却再度给了她打击。
“你务必要让我儿同意纳妾，为陆家繁衍后嗣。”
宁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老夫人院内离开的。
她浑噩地走着，心情始终都静不下来。
“夫人，咱们到姑爷办差的地方了。”身边的宋清宴提醒道。
宁婉这才回过神来，忙转身准备离去。
宋清宴忍不住叮嘱道：“夫人，您可千万不要和姑爷说纳妾事情，否则姑爷定会不喜。”
这时，身后传来侍卫的声音：“陆大人”。
宁婉脚步一顿，转身望去。
只见谢庭衍和身穿飞鱼服的夏莹并肩而行。
雪天地滑，夏莹脚下一滑，谢庭衍的手穿过她腰间，稳稳接住了她。
这一刻，宁婉的世界万籁俱寂，只剩下雪“刷刷”落下的声音。
喉间倏然泛起腥锈，她连忙用帕子捂住嘴唇。
心底的痛意一点点蔓延，直至四肢百骸。
宁婉怔怔看着夏莹笑盈盈地玉过谢庭衍，随后两人四目相对，默契的离开。
雪花飘落，映得他们二人的飞鱼服是那般般配……
一刹那，宁婉失去浑身力气。
染血的帕子掉落在地上，瞬间染红了雪白的积雪……
第四章 离去
医馆。
大夫帮宁婉把完脉，眉宇间全是沉重。
“我早说过夫人的身体经不起风浪，如此一遭，恐怕是熬不过半月……”
宋清宴一听，眼眶骤红：“怎么会？不过是风寒，怎么就只能活半个月了，大夫，是不是你看错了？”
宋清宴不停询问，想要求个不一样的答案。
而宁婉却神色如常。
“这三年来，多陆王大夫帮我诊治，可否帮我再制够半月的药丸？”
“唉！”大夫叹气摇头，提笔写药方。
半个时辰后，宁婉拿了药丸，在宋清宴的搀扶下乘坐马车离开。
宋清宴看着自家主子平静到如若无事的样子，又想起她独自一人承受病痛折磨，心疼不已。
“夫人，您竟然连我都瞒着。”
宁婉抬手抚上她的发髻：“宋清宴，咱们得提前回永州了。”
时日无多，她要是能死在家乡，也是一桩幸事。
此时，马车外传来孩童的嬉笑声，纯真又烂漫。
宁婉掀开帘子，看着孩童们脸上天真无邪的笑容，眼中涌上羡艳。
如果弟弟还在，该是和这些孩童一般大了。
回到竹院。
宁婉打开桌上的木盒，从木盒里拿出第一层新写的休书，目光扫了眼夹层内的遗书。
心情有些悲寂。
她盖上盒子径直去向书房，门口的小厮见是她，便没有阻拦。
书房内，谢庭衍正在在批阅文书，见她走进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宁婉垂眸，将休书放到了桌上。
谢庭衍看着信封上大大的“休书”二字，右眼一跳。
好半晌，他才抬眸看向宁婉，目光寒寂。
“又在闹什么？”
宁婉指尖微颤，柔弱的声音带着坚决。
“妾身一无所出，二患恶疾，三善妒，七出之条犯了三条，知不配为陆家妇，自请下堂。”
每艰难道出一句话，都好似钝刀划过她心头。
“老夫人已择了几位谢婉的小姐，准备给您纳妾，没了我，大人足以匹配更优秀的女子。”
谢庭衍闻言，心底莫名涌上一股恼意：“就因为我不陪你回乡祭拜，你就三番四次闹，连这些莫须的罪名都编出来，是不是一定要我陪你回去才能消停！”
“不用了。”宁婉已不愿再多言。
谢庭衍看着她一副不服软的样子，顿觉恼火。
“好！本官如你所愿。”
潦草签下名字，便甩给了她。
纸张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孤零得好似随风而逝。
宁婉弯腰捡起，默默收好。
临走前，宁婉最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祝大人往后前程似景，娶到自己心仪之人，儿孙满堂。”
这时，宋清宴的声音从外传来：“夫人，行囊已经收拾好了。”
谢庭衍微怔，骤然转恼怒。
这个女人竟连行囊都收拾好了！
“宁婉，我没功夫陪你胡闹！”他怒斥道。
但门外的宁婉，再也没有回头。
……
谢庭衍一坐到天明，换上朝服，独自去见陆老夫人。
“纳妾一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谢庭衍想起昨日之事，心中一阵烦闷：“宁婉已自请下堂。”
陆夫人转动佛珠的动作停下来，布满皱褶的脸上满是欣慰。
“算她有自知之明，连你的人和心都拴不住，怎为人妻……正好，纳妾一事便由母亲替你操办，你要早日为陆家延续香火……”
谢庭衍不耐烦听这些，借口要去上朝便起身离开。
没走多远，身后传来妹妹陆倩的声音：“哥哥，你真的把嫂嫂休了吗？”
谢庭衍冷着脸，没有说话。
见状，陆倩也知道劝不动，只叹了一口气：“嫂嫂是个好女人，希望哥哥不会后悔。”
谢庭衍没料到自家妹妹会替那个女人说话，脱口道：“她不会后悔才好！”
说罢，拂袖离去。
他这一走，几天没有回来，似是想验证什么一般，故意等着宁婉派人来问询他回府时间。
可整整十天，谢庭衍都没等到宁婉派人来。
一时间，他心底说不上是气还是躁，闷声回了府。
推开竹园的大门，厢房内一片寂寥，灰尘在空中翻滚。
屋内的摆设没有动，狻猊兽没有吐烟，满目冷清。
谢庭衍怔住，那个女人竟然不在。
他扫了一眼屋子，属于宁婉的东西都不在了，屋内只有一个破旧的木盒。
鬼使神差，谢庭衍用手指勾开盒子，一封“遗书”映入眼帘。
刹那间，他眼底戾气翻涌，她为了做戏，竟然做到这个程度！
“宁婉，本官倒要看看你到底写了些什么！”
说罢，他撕开封口，抽出了里面的信纸——
第五章 心悦于你
谢庭衍刚要将信纸从信封中拿出，转念一想，觉得这不过是宁婉的计谋。
若他真的打开看了，岂不正中那女人下怀。
这时，门外小厮传来急报：“大人，圣上召见。”
谢庭衍扫了一眼木盒，顺势将它盖上，没再理会。
……
另一边，宁婉已经回到永州。
永州的雪很大，积雪铺满青石地面，天地一片白茫茫。
她找了个客栈休息，缓解舟车劳顿。
翌日，两人才去拜祭家人。
入目布满土堆，被白雪掩盖，一片苍凉谢条。
宁婉看着，眼眶一点点涩红。
三年前，玉家满门抄斩，玉家上下一百口人，全都葬在这个偏僻的山坡上。
本来罪臣当弃乱葬岗，但在谢庭衍的帮助下，终是有了这些墓碑。
想到此处，宁婉不得不承认。
谢庭衍虽不爱她，但对她们玉家算是倾尽全力了。
宁婉敛了心思，在墓碑前点燃三根白烛，给爹娘烧了纸钱，又给弟弟准备了他最爱吃的糕点。
“爹娘，你们在那边还好吗。”
她嘴角扬起浅浅的笑容，眼尾微微泛红。
“我在陆府过得很好，老夫人视我如亲女，小姑子对我友善有加，谢庭衍……对我也很好……”
冷风灌入喉间，又引起一阵咳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