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不敢和盘托出,支支吾吾地说一切安好。
“耍脾气了。”他卷起一截衬衫袖绾,“本以为你会扑过来,白白为你买了礼物。”
我探出的手臂在半空中僵了两秒,“礼物?”
他淡淡嗯,“想要吗。”
打一巴掌喂甜枣,天下男人都爱走这路子,我接了他的礼物,怎地这事还翻篇儿了吗。
我置若罔闻,指尖撩拨着泛黄的枯叶,“张老板和良州——”
“从今以后,提起他时,乔小姐加上姓氏。”
他蓦地打断我,我下意识挑眉,“哦?”
他将领口彻底扯开,露出大半结实诱人的胸膛,丝丝慵懒中透着刚毅威慑的俊美之感,“多一个字,不费事。”
我死咬嘴唇,憋着笑,“复兴7号偷天换日,吉林港口的会面,张老板和他,哪里是切磋做买卖的道行,压根是在争风吃醋,掠夺风月。”
我揪住一枚叶子拔断,捏在掌心,放在鼻下嗅了嗅,晚霜夕阳的气息,清凉悠长,“张老板书房里的三国,我读入迷了,吕布看上貂蝉,与董卓父子反目,不顾人伦非要抢来自己享用,他也成了。”
“乔小姐好大胆子,明着暗着占我便宜。”
“我可没说。”我将叶子朝后一抛,轻飘飘的坠地,媚眼如丝托腮,桃花面投射在精雕细琢的落地窗,平添一寸春色。
“他虚长你两岁,也算大哥了,长兄如父不是?”
我死乞白赖挖苦他,他不急不恼,笑问怎么今天兴致这样好,想着翻古书了。
屋子里提前开了壁炉,燥热得很,我抄起一把摇扇,随意在胸前晃着,阴阳怪气指桑骂槐,“除了侍弄花草,看书论道,我还能做什么,活在监视下,万一有过错,我一百张口也洗不清。”
他笑声更浓,径直朝我走来,握住我持扇的手腕,“谁招惹了我的小五。倔脾气发不完了?”
我指尖松开,扇子的吊坠儿刮了他虎口,割出一道鲜红的印记,他肤色本就白皙近乎透明,倒像锦上添花,艳丽至极。
“少假惺惺,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背着你给我下马威吗。”
我逮着由头使劲加码,我万万不允许陈庄第一回合就盖过我,两方打仗,吹响号角,先跨出阵营的,必然占尽先机,往后再想追赶翻盘,难度大了。
我一脸委屈和怒气,“张老板嫌我价值泯灭,养着浪费粮食,留不得了直说,我又不赖你,何苦假手旁人,大费周折。”
他听出我话里有话,收敛了唇边笑意,偏头看向保姆,语气颇为严肃,“发生什么事。”
保姆惊恐得脑袋险些耷拉进裤裆里,生怕说错字儿,我没为难她,身边人拉拢了有益处,为难过头了会生怨言的,给了别人收买利用的可趁之机。
我把陈庄试图常住的意向一股脑倒给他,“张老板的意思,她来你不知道,她是你接回的吗?”
他摩挲着碧玉扳指,面无表情垂眸,思付了好一会儿未吭声。
“张老板艳福不浅呀,明面的女人如花似玉从不间断,藏起来的兴许成百上千,等着你雨露均沾呢。”
我每一句都夹枪带棒,他含笑不语,绕到我身后,弯腰撩开垂在耳畔的发丝,刚要吻下来,我没好气皱眉避开,他的唇偏颇了一两厘,烙在鬓角,牙齿咬住那层薄薄的皮肉,我动弹不得,横眉冷目斜瞪着他。
“醋意很浓,闻到了吗?”
我赌气说没有,鼻塞。
他兴味十足逗弄我,“吻一吻就通了,至于雨露均沾,我肾不够用,积攒的都给了你。”
我膝盖弯曲,抵住他小腹,那部位说不出的坚硬贲张,令人浮想联翩,“少打岔。我可不是她们,哄两句,便给张老板好脸色。”
他轻声闷笑,“你和她们一样,我也不会对你着迷。”
他掐着我下巴,不等我再反驳撒泼,精准无误的含住我唇,我躲闪不及,被吞个干脆利落,陷入一个颠簸的温热的巨大漩涡。
他一手抱着我,另一手侵占蚕食滚烫的皮肤,在我们将要一发不可收拾时,我余光忽然瞥见楼梯口的一抹人影,我猛地一激灵,仓促推开了张宗廷。
陈庄在那儿大约站了半晌,这糜艳的一幕看得一丝不漏,但她神情和气度依旧从容不迫,丝毫没有波动,甚至恍若什么也没发生,坦然平稳迈下楼梯,“你回来了。哈尔滨的情况,还顺利吗。”
我舔着唇上沾染的唾液,电光火石间倏而想起,祖宗在车里骑着王苏韵大汗淋漓嘶吼的场景,作为二奶,她比乔栗更令我忌惮,乔栗与我距离很遥远,她就在我眼皮底下,祖宗送她什么好东西,陪她睡了几夜,我了如执掌,那段日子她得宠的程度委实吓得我坐立不安。换而言之,陈庄对我,一如我对王苏韵,同一屋檐相处,孰轻孰重心明眼亮,女人本能的嫉妒与占有一旦生成,爆发的必是一场战争。
我现在斗不过她,她了解我,远胜我了解她,贸然博弈,弊大于利,我只能装弱势,揣测的同时一步步引她入套。
张宗廷看了她一眼,眉目无喜无怒,也不回答,转身走向沙发,“木槐路的宅子,不满意吗。”
我回过神,重新捡起摇扇,当个局外人,慢条斯理的看大戏。
陈庄泰然自若坐在张宗廷对面,为他斟了一杯茶,笑得温柔端庄,“还没看。”她顿了顿,“廷哥,我留在这里,你不喜欢吗。”
我扇风的频率未变,风却似乎凉了,我目不转睛凝望这个咫尺之遥的女人,她的手腕别有一番风情,无声无息的渗透,不着痕迹的扭转,不及鲁曼张扬,不及蒋璐虚伪,挖不出她的假,一副清清淡淡纯良宽容的样子。
她将自己的功利心、贪欲和急迫化为烟尘,笼罩着,又摸不着,看不透。
张宗廷接过她递来的茶盏,杯盖拂了拂水面浮荡的茶叶末,“你的想法。”
“不必麻烦了,我留在这,也方便做事。”
她沉吟数秒,伸手覆盖住张宗廷的手背,“我在大庆多年,廷哥极少去陪我,现在我回来,自然想留你身边。日子向来过一天少一天,廷哥接我难道不是因为人生苦短吗。”
局内局外心知肚明的事儿,接她是两大情妇相继被我斩落马下,张宗廷需要陈庄撑一些女人交际应酬的场合,情分或许有,比她们都多,但这个节骨眼接回,绝不是纯粹的。
陈庄换了路数把局势捅破,进不得退不得,从她身上我隐约窥见,我们这种身份女人精湛的智慧与手段。
张宗廷漫不经心饮了口茶水,在口腔内咕哝了几下,吐在一旁的玻璃罐里,他拿方帕拭口的同时,目光扫向我,“你的意思呢。”
157 假戏真情
张宗廷比猴都精,烫手的山芋丢我了,硬生生把他的难题变成两个女人的争锋,我瞥了一眼他吐出的茶水,压着火气,娇滴滴扭臀,坐在他旁边,媚态横生,秋波婉转,“张老板做主,女人还敢说不字吗?”
我呵气如兰的妩媚,磨得他不禁发笑,他瞧了莫名乖巧温顺的我好一会儿,饶有兴味问,“是吗。”
我衣衫领口崩开两枚纽扣,无限春光荡漾,颤悠悠的起伏,喉咙溢出的声音酥碎了骨头,“因为张老板不会令我失望呀。”
他嗤地一声闷笑,凹凸的苍白骨节在我眉心间点了点,他怜爱我眼尾泫然欲泣的朱砂痣,更怜爱我撒泼放肆眸中的一点娇憨,“机灵鬼,敢下套了。”
他从古董架抽出一幅字画,摊开在桌面,观赏着落款处的金色表字,张宗廷这几年走私买卖越做越大,白粉军火国宝佛像,但凡赚钱没有不碰的,道上传言他钱财不逊色土皇帝,宅子里随便抄起一样都价值不菲。
茶水弥漫缕缕白雾,覆盖住玉石画轴,大气磅礴的山水瀑布在他修剪得整洁的指尖流连而过,“风月山庄有一些应酬,是蒋璐在负责,我让你回来接手,过段日子,你再回大庆。”
他的言辞语气,明显有所顾忌,我和陈庄皆非善类,同处一室必定不睦,久而久之,祸及大局。
我心里一颗石头悄然落地,陈庄静默了半晌,“廷哥,我没打算走,我要留下。”
铿锵有力的答复,若非私下一贯宠着,断断不敢这么中气十足,张宗廷神色无波无澜摆弄茶盏,“留下做什么。”
“跟着你。这段时日黑龙江的市检和公检法咄咄紧逼,险些颠覆复兴7号,军政合作也不过一时三刻,关彦庭不可能和你长远。货轮登陆,咱们想收手也回不了头了,这批货要么在地下仓库发霉,坏死,等着条子摸透路线瓮中捉鳖,要么尽快在白道的眼皮底下贩卖,危险重重,你安插的四个线人,沈良州全部弄死了,其中两个在西郊的臭水沟被发现,他们是否供出你一些内幕,我们不得而知,唯有快准狠将白粉一两不剩的脱手。”
经陈庄提醒,我也茅塞顿开,难怪祖宗撤手得毫不迟疑,复兴7号登陆又如何,成吨的白粉,几百箱军火,即使撂在金三角都属特大走私,押运的马仔都难逃一枚枪子儿,张宗廷的下家在澳门、香港和广东,千里之外,何种渠道送出,以及平安交接,祖宗追剿到底,足够喝一壶的。
关彦庭这盘棋局真正目的,恐怕是登陆后的撒网和收网。他要趁二虎相斗,奄奄一息时刻一网打尽。
明眼人瞧得出,他对我颇感兴趣,不论因何缘故,他几番相助却是货真价实,我在哪方阵营,何止有力的筹码,也是反噬的利器,沈国安拿我试水那回,关彦庭明知有诈,依然铤而走险,力保我无虞,张宗廷对我的心思,祖宗一清二楚,关彦庭几分沉迷风月,张宗廷势必也了如执掌。
我两手仓皇不安搅在一起,这是一座九曲回肠的迷宫,三方势力镇压各自领土,交错纵横的迷路,越往里面走,进入得越深,越阴暗无措,虚实难辨。
张宗廷眉目显现一丝不悦,幽深的目光停驻在她面孔良久,合上摆在茶几的画卷,“我喜欢什么你不清楚,我不喜欢什么你知道吗。”
陈庄被逼问得哑口无言,她眼中掠过一丝支离破碎的失望,张宗廷站起身,好歹保留了几分颜面和余地,伸手轻扣她面颊,温柔摩挲了两下,“大庆太平,你该明白我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