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拂尘眉眼微一动,恍若没留意到李怜雪的举动,淡淡地说:“这世上会溃烂之术的又不止她一人。”
他本就不在意那一些过去的事,自然也不会记在心上,更何况,白时柒早在一百年前便死了。
沈拂尘当年亲眼所见:她穿着血红色的纱衣,被一剑刺破心口,发上的鲜艳花环因晃动而坠落在地。
风声萧萧,艳色衣袂随风而飘。
一片破碎的衣角被吹落。
再然后,她转身跳下了断魂深渊——形魂俱散、尸首无存。
连魔族之首也就是白时柒的大哥都无法救回她,反而被断魂深渊凝成的凌厉结界所伤,这些年来不见踪影。
那时,仙门百家大喜,过几天甚至大办筵席庆祝。
沈拂尘思绪又转回眼前的溃烂之术之中,行溃烂之术时需要分施法者的一缕魂魄进别人的身体。
然后一点儿一点儿地啃食对方的血肉,久而久之还能增强自己的修为,而被寄宿的身体则会腐烂成朽。
若想知道施法者是谁,追踪从少年身上离开的一缕魂魄便可。
只不过那一缕魂魄已经不见了。
而他们围在少年身边也没能及时感知到,由此可见,施法者的法术不一般。
沈拂尘没任何感情地想着,垂下来的手被洁白的广袖遮住了,他用法术碾碎拿着的黑虫,再掏出一块绣着拂字的帕子擦了几下指尖。
李怜雪冷不丁地出声,“时柒呢?她刚刚还在的。”
沈拂尘闻声抬起头,人群里的确没了时柒的身影。
*
远离热闹街道的小巷子里,一团白雾萦绕在时柒的头顶,她懒懒地靠在墙上,嘴角咬着小半块糖画。
白雾迟迟没动手,似乎是在打量着时柒这个人。
无论怎么看,她看起来都只像是仙门的普通弟子而已,但是仙门的人又如何能快速地识破自己的障眼法?
白雾想不通。
这障眼法持续的时间不长,但平常足以让它逃跑了,万万没想到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仙门弟子追上了。
时柒被白雾看得不耐烦了,扫了它一眼,两、三下便咬碎糖画,囫囵地咽下去,咬字不清问:“你到底是谁?”
溃烂之术只会传授给魔族中人。
从这一缕魂魄离开少年体内的那一刻,她就能感受到它绝不是魔族人,至于是什么东西,暂时不清楚。
不是魔族人却会施魔族的溃烂之术?时柒想弄明白这件事。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重生前在魔族长大,有一定的感情,若是此事危及魔族,时柒不会坐视不管。
白雾知道沈拂尘他们还在大街上,不敢随便地离开此处,便想着像进入少年身体一样进入时柒的身体,掩盖自己的踪迹。
说时迟那时快,白雾窜向时柒。
却见时柒身影如疾风掠过,动作极快,居然能抓住看似虚无的白雾,反手扔向一堵墙,砸得它头昏脑胀。
她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耸肩道:“不好意思,很疼吧。”
白雾略感震惊地看着时柒,普通的仙门弟子实力为何会如此强悍?
正当她想把白雾收掉带回去慢慢问的时候,一抬头便看到了站在巷子尽头、看进来的沈拂尘。
白雾趁机逃跑了。
时柒犹豫了几秒,决定还是不追为好,原主的实力在外人眼里可谓是十分平庸,一夜之间突飞猛进太奇怪了。
沈拂尘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还是时柒不能忍受长时间的沉默,主动开口:“君离仙尊。”
沈拂尘喉结滚动,“嗯”了一声,他尚未打算走进小巷子,两人距离有些远,也不管她能不能听得见。
时柒则在想他什么时候来的,究竟看到了多少?
谢舟和李怜雪姗姗来迟,李怜雪快步地跑到时柒身边,围着她转了一圈,确定没受伤才松懈下来。
李怜雪惩罚性地轻轻打了一下她的肩头,“担心死我了,时柒你怎么走到这里来?害我们分头到处找你。”
对方跟原主关系好,说话也不会太忌讳什么,时柒理解。
她真假掺半道:“我被一团白雾抓来的,我好不容易逮住机会反抗了一下,刚把白雾摔到墙上就看到了君离仙尊,一不留神让它给逃了。”
此时此刻,沈拂尘终于同谢舟一起缓步地走进小巷子。
听到时柒说“不容易逮住机会反抗了一下”这句话,他脚步几不可见地顿了顿,“你是说白雾把你抓了?”
她点头,撒谎:“没错,就是它把我抓来的,怎么了?”
沈拂尘眼皮微抬,“无事。”
李怜雪抿抿唇猜测道:“难道是因为它看你自己一个仙门弟子站得离我们有点儿远,好拿捏?”
时柒不可能告诉他们是自己追着白雾过来的,于是顺着道:“也许吧,早知道就跟你们一块过去了。”
沈拂尘没再说话。
倒是谢舟轻声地关心她两句。
他跟李怜雪是师兄妹,往常就疼爱这个师妹,而时柒是李怜雪的好友,貌似颇有爱屋及乌的意思。
谢舟叫李怜雪叫小师妹,叫时柒叫时柒小师妹,“时柒小师妹,白雾抓了你后有没有说过什么话?”
他很早就知道她叫什么了,之前他们见过几面,李怜雪介绍过一次,再加上时柒还与魔族白时柒同名,不想记得都难。
而沈拂尘不知道她。
他除了应仙门之请出来除邪祟外一般不接触人,只待在自己的楼阁,平日里可能连弟子也不见,今天是第一次见时柒。
时柒……
沈拂尘眼睫缓慢地眨了一下,视线再一次落到她小脸上。
时柒回谢舟:“没有说什么。”
这时,沈拂尘要越过她。
时柒不动声色地让开位置让他进去查看白雾的气息,她没话找话:“君离仙尊,那个人怎么样了?”
他踱步过去,指腹轻缓地贴上墙面,感受着白雾留存下来的气息,继而言简意赅道:“死了。”
也是,身体被黑虫啃食成那样怎么会还有命。时柒忍不住再问:“那我们现在要做些什么?”
沈拂尘收回手指,“回去。”
他们两个一问一答,李怜雪莫名有种微妙的感觉。
时柒不太确定,“回哪儿?”
他看她两眼,回道:“仙门。”
这个回答实在出乎意料,时柒以为沈拂尘现在就要追查下去呢,也罢,他一定是有自己的打算。
“走吧。”沈拂尘转身便走出小巷子。时柒也没理由留下,和李怜雪、谢舟跟在他身后回仙门。
*
晚风轻拂,挂在冰霜阁的风铃“叮叮叮”地响。
书案前,沈拂尘好整以暇地坐着,拿起毛笔蘸了些似是红色的墨水在白纸上题字,一笔一划,写得很慢,字迹端正隽秀。
李怜雪忽地敲门,隔着门道:“仙尊,您休息了么?”
笔尖一顿,红色墨水在纸张上氤染开来,把写好的字给糟蹋了。
他声线如常:“还没,有事?”
李怜雪如实地说:“南枝门主派弟子来问您有没有见过一只仙鹤,有人看见仙鹤飞进冰霜阁了。”
派来的弟子正是时柒。
仙门的人都知道南枝门主爱养仙鹤,爱仙鹤如命。
沈拂尘看向散发着淡淡血腥味的砚台,“没见过。”
第3章 第三章
砚台的红墨汁要凝了。
沈拂尘放下笔,转而拿起墨条熟练地研着,“还有其他事么?”
李怜雪听了他的回答点了点头,尔后意识到对方看不到便说:“回师尊,我还有一事想问。”
沈拂尘面色正常,“说。”
“师尊。”李怜雪望着窗纸投映出来、正襟危坐着的颀长人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溃烂之术这件事您打算如何处理?”
她是仙门的圣女,自然心系天下,会忍不住打探。
“咔吱”一声,房门开了。
沈拂尘半束着发,青丝柔顺地垂在身后,只用一条细长的带子简单地打了个结,不像白天那样戴着玉冠。
如此一来,在月色下看着多了几分平易近人。
他缓步走出来,垂眸看着比自己矮上一个头的李怜雪,道:“溃烂之术一事,我已禀明仙门,你无须多虑。”
房间里熏着香,沈拂尘身上笼罩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她除了香气什么都闻不到。
冰霜阁从来不留人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