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透过窗缝，洒在封容脸上，夺人心魄。
可顾华菁看着他，心中支撑了多年的信念瞬间轰然坍塌。
她再也不敢看他，双肩轻颤缓缓后退：“够了，已经够了……”
足够让她安心放手、安心离开……
封容看着她落寞的身影，持书的手慢慢收紧。
他重新将视线投在书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顾华菁的背影。
出征之日，秋风阵阵。
西城门外却比将军府外更加安静。
身披盔甲的顾华菁站在空荡荡的城门口，怔然发愣。
“大军是在城北门整顿出发的，而且在昨日城门关闭前就走了。”
听着守门将士的话，顾华菁内心五味杂陈。
爹……骗了她！
她不知是怎么回的城，只记得街上百姓的目光奇怪至极，一如她出嫁那日。
可不知为何，顾华菁却觉今日的自己更加狼狈。
“顾华菁！”
她眼睫一颤，抬头望去，就瞧见封容站在太傅府的大门前，一脸怒气。
顾华菁看着他，却不知要说什么，而封容则是一把扯住她手腕，往府内走去。
她没有反抗，只是看着身前封容的墨发随风吹飞舞着。
一路被扯回房间，顾华菁无声的将护腕往下拉了些，遮住那抹刺眼的红印。
“顾华菁，你已经不是将军小姐，是我封容的夫人，你有资格上战场吗？”封容怒不可遏，他怎么也没想到刚出府就会遇见一身戎装的顾华菁。
顾华菁见他如此，心却意外的平静：“你可是觉得我丢了你们邵家的脸？可封容，在你心里，我这个只会舞刀弄剑的将军小姐配的上你夫人这个称呼吗。”
顾华菁表情如常，心口上那越来越深的伤口却在流血。
封容一怔，只觉嘴中那几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任你配不配得上，都休想擅自离开！”
他不知自己为何这般生气，但只要想到顾华菁上了战场，却和程云韬一样……他不敢再往下想，满心只剩阻止她的念头。
顾华菁看着他，疲惫不堪：“你知我哥哥已经战死，可你不知我爹年迈带伤出征，他的身体如何能扛住？你不知我有多想去帮他！”
她说着说着，声音中带上一抹恨意：“可你明明什么都不都知道，却要拿你们邵家的颜面来阻拦我，难道你非得看我家破人亡才满意？”
顾华菁的声音并不大，可句句如惊雷让封容说不出话。
这一刻，封容竟不敢去看她。
可顾华菁却不给他逃离的机会。
“我真的好累，十二年了，我真的追不动了，家人是我唯一的希望了！”顾华菁噙着泪，声嘶力竭，“封容！”
一声呼喊，他的名姓，承载了顾华菁这十二年来所有的悲喜，所有的情深。
而听着这一声，封容差点无力栽倒。
他不知为何只觉得满心的不安惶恐，连声音都在发颤：“来人！封了这个房间！”
说完，封容转身出了屋子。
不像以前那般从容，反倒像落荒而逃。
顾华菁望着他的背影潸然泪下。
她脱力的坐在椅子上，紧抓着桌角的手指泛着青白。
房门被“嘭”的一声带上，紧接着就是连续不断的“铛铛”声。
这些声音在顾华菁听来就像是沙场上刀枪之间的碰撞，而她如同被遗弃的士兵尸体。
外面的光被厚厚的木板慢慢遮挡，直到再不露半点缝隙。
封容看着被封的死死的房间，仿佛只有这样困住顾华菁，他才能确保她不会消失，才能稍稍心安。
四周寂静，听着屋内传出的微小哽咽，他却还是感觉心头发闷，喘不过气。
屋里黑暗一片，不分昼夜。
不知过了多久，顾华菁面如死灰的坐在没有丝毫光亮的窗边，面前是早已凉透的饭菜。
“叩叩叩——”
“少夫人。”一个小丫鬟悄声的站在窗前呼唤着，“不好了，程将军他出事了。”
得知程毅被困风云关数日，顾华菁心中惶恐至极。
她再顾不得许多，穿上盔甲，猛地撞向房门。
一下又一下，当房门被撞开，光重新照在身上，顾华菁只感觉眼前发黑。
她忙去寻封容，想要知道关于父亲的更多消息。
却不想，刚到泉音诗社，就听到他对面那女子问：“你当真厌她？”
封容沉默的饮着酒，并未回答。
那女子又道：“你日日来寻我说话，三句中有两句都是在说她。”
“你不懂。”封容放下酒杯，语气淡漠，“像她那样鲁莽之人，说她再多都是厌烦罢了。”
顾华菁站在原地，一字不落的将他的话听了去。
原来他这般厌烦自己……
那一刻，她知道，无论自己问什么，封容都不会同她说。
既如此，那便就这般吧。
顾华菁转身，朝着皇宫的方向，跨步奔了过去。
皇宫，御书房。
邵太傅正和丞相争执着风云关一事。
谁能想到，偌大的一个李朝，此刻竟连一个主动出征的人都没有！
不知为何，此刻他却想起了程家，那个总是力挽狂澜，却被他们防备设计的程家。
这时，一太监小心上前：“皇上，邵少傅的夫人求见。”
邵太傅心感诧异，顾华菁来作甚？
而后，一身盔甲，面色苍白的顾华菁走进来，跪在御前：“皇上，风云关一事，顾华菁请缨出战。”
她语气同她目光一般坚定，略微憔悴的脸色也掩盖不住她的气势。
皇上没有应，只是看着她羸弱的身子，目带怀疑。
一旁邵太傅看清顾华菁眼中的渴求与坚定，叹了口气。
满朝文武贪生怕死，弱质女儿大仁大义，实在可笑，可悲。
“皇上，朝中既无人肯应，不如就让她去吧。”他上前说道。
顾华菁吃惊的看向邵太傅，眼中的惊讶慢慢变成了感激。
从御书房出来，已是骁骑将军的顾华菁停住脚步，满眼真诚：“多谢太傅。”
邵太傅却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你非我邵家儿媳之选，却不愧你程家风骨！”
是他，是这个朝廷对不起程家。
顾华菁一怔，心中百感交集，她低下头，唇边一抹苦笑：“既如此，那太傅能否应我三件事？”
“何弋㦊事？”
“其一，我此番前行生死未知，望太傅护我寡嫂后生无虞。”
邵太傅点头：“理应如此。”
“其二，派走阿循，隐瞒此事。”
“这……”邵太傅迟疑一阵，还是叹气点头，“可。”
“其三，”顾华菁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决绝，“请太傅同意我与阿循和离。”
御书房前，冷风吹动着两人的衣摆。
邵太傅覆于腹前的手一颤，深深看了顾华菁良久，确定她并非一时置气才沉重点点头：“好。”
夜，来的悄无声息。
邵太傅却坐于厅中，看着醉意归来的封容，拳握的更紧了。
深吸一口气，他硬邦邦的开口：“南方沿海一带突发洪涝，皇上命你去整顿。”
邵太傅手边放着一道圣旨，明晃晃的刺眼。
封容冷冷扫了一眼那抹明黄：“这并非我该管的事。”
邵太傅倏然起身：“皇上圣旨已下，岂是你能违逆的？！你即刻动身，莫要耽误。”
说罢，唤来小厮将收拾好的包袱递了过来。
见状，封容眉头一皱，一脸不满的看着急不可耐想要让他走的邵太傅。
因为一道圣旨他不得不娶顾华菁，现在又来一道圣旨，他又要去管不该管的事。
更何况南下治水最少要花两月时间，他若这般离开，以顾华菁冲动的性子还不知会闹出什么。
想到顾华菁，封容突然转身，欲去往她的院子。
“站住！”邵太傅立刻呵斥住他，“已是戌时，城门只开一刻，你若再不走便是抗旨不尊，你是要让邵家为你陪葬么？！”
封容紧握双拳，泄愤般砸在身边的门上。
他吩咐一旁的小厮：“在我回来前，看好少夫人，让她……命人七天一书信告知我她的近况。”
“是。”
在邵太傅的催促下，封容上了马车。
一路前行出了城东口，他却下意识频频掀帘回看城门上的“京城”二字。
直到只能看见城门上的点点灯火，封容才放下帘子，心中已决定要将此次南下的时间尽力缩短。
封容告诉自己，他不是为了顾华菁，而是怕她连累太傅府罢了……
而此时的城门上。
顾华菁站在那儿目送着封容的马车渐渐远离，握着剑的手一点点收紧。
阿循，此去经年，不是生离，便是死别……
脚步声从一旁响起，顾华菁收回视线看向来人。
邵太傅望着封容离去的地方，悠悠叹了口气：“你既放不下，又何必……”
顾华菁摇了摇头：“不舍的事有太多，放不下却不能强求，他也是。”
邵太傅再说不出什么。
而顾华菁则是转身面向他，双膝跪地，磕了个头：“太傅保重！”
邵太傅将她扶起，想说“愿她得胜归来”，可不知为何，那话像被卡住一般，如何都出不了口。
最终，他只能看着顾华菁上了马，背着日出的晨曦消失在街角。
行至将军府，顾华菁下马将自己写的信从门缝塞了进去。
她站在马下，含泪看着府门上程家用一代代人命换来的“精忠报国”四字。
直到先锋出言提醒，顾华菁才收回视线，翻身上马奔赴城门口。
此时在城外等候的三军见她来了，立刻昂首挺胸。
顾华菁抬起头，望着高大的城门，突然想起儿时自己曾对封容说“等我做了女将军，你就用花轿来接我吧”。
她眨了眨眼，将眼泪逼回。
自己如今真的做了女将军，但封容却永远不会用花轿来接她。
况且，这一去，有没有命归来，还未可知！
顾华菁闭上眼，再睁开眼，只剩气势逼人的战意：“启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