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祈听着女孩儿哭声,眸色泛着冷。
“本督捡着沈小娘子时,她摔伤了腿险些没命,见她浑身是伤昏迷不醒,又呓语着阿兄表哥什么的,还提及了陆姓,本督便将人带回城郊别庄待了一宿。”
无人疑心容祈一个太监会对姜予眠如何,但伴随着他声音落下。
那劲瘦手指落在身旁桌上,指腹轻击,却如同山石砸在某些人心上。
铖王妃气得浑身发抖。
她松开姜予眠后就一步步朝着谢寅走过去,周围的人连忙纷纷避开,看着谢寅时也神色各异。
“是不是你做的?”
“母亲……”
“我问你是不是你做的,你把知烟给扔了?”
“我没有!”
谢寅心中慌乱,满是焦急地解释,
“我没有扔了她,是她故意为难姝兰,还口不择言胡说八道,我和瑾修哥他们只是想要让她收敛一些,免得坏了她自己的声誉,我们只是让她回灵云寺自省。”
“母亲你信我,那地方就在灵云寺下不远,转个头就能回去的,我没想到她出事的……”
“啪!!”
铖王妃重重一巴掌甩在谢寅脸上。
“母亲……”
“啪!”
又是一巴掌,铖王妃几乎用尽了全力,“你以为她不会出事,那她现在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我……”谢寅瑟缩。
“知烟是你的妹妹,是你姨母唯一的血脉,你怎么敢这么对她?!”
铖王妃气的眼中发红,
“你说知烟口不择言,怎么不说是你们蠢货在前。”
“昨日是你姨母冥诞,她与沈熙当年多恩爱你不知道,你居然带着个庶女去碍她的眼?你说知烟为难那庶女,她要是真想为难,当初那庶女就回不了沈家!”
“一个贱人惺惺作态一番,就能哄得你没了心肝扔了你自己的妹妹,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没脑子又狠毒的蠢货?!”
谢寅被骂得脸上涨红,衬着那两个巴掌印更是羞愤难抑。
沈姝兰见谢寅眼睛发红的样子,忍不住在旁开口:“王妃也是尊贵之人,怎能开口闭口都是贱人?”
“况且阿寅哥哥也不知道妹妹会出事,是她任性在前伤了阿兄的心,阿兄才让她回寺中自省,王妃怎能不辨黑白就打阿寅哥哥…”
啪!
铖王妃反手就扇了过去:“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叫我儿子哥哥?”
“怎么,攀上了沈家还不够,如今还想爬我铖王府的门?!”
沈姝兰耳边轰鸣,脑子里嗡嗡作响。
谢寅连忙扶住踉跄的少女,横身挡在她身前:
“母亲,这事是我的错,是我不够周全才让知烟受伤,可是这一切跟姝兰没有关系,她没有伤害过知烟,也心性善良从不争抢,是知烟咄咄逼人……”
“你给我闭嘴!”
铖王妃冷笑,“她要是不争不抢,就该有自知之明,待在沈家别出来招摇,她要是待知烟好,就不会拉着你们将知烟扔在䧿山之上,让知烟险些没命。”
“可是……”
谢寅还想说话,一直安静的姜予眠突然出声:“谢世子。”
谢寅猛地扭头:“你叫我什么?”
“谢世子。”
姜予眠看着谢寅有些不敢置信的脸,仿佛觉得她的这般唤他是无理取闹,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她突然就觉恶心。
知烟垂眸遮掩冷笑,再抬眼时漠然至极:
“谢世子一直说我咄咄逼人,我逼过沈姝兰什么?”
谢寅看着往日总拽着他衣袖唤他表哥,与她撒娇耍赖的姜予眠满脸冷漠地看着他,他忍不住皱眉:“表妹…”
“不敢攀世子贵亲。”
谢寅被打断话差点噎住,只能忍着气道:“知烟,你别这样。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
“为什么要回去?”
知烟毫不客气,“我行得正坐得端,没什么不可见人之事,谢世子既然这般理直气壮,何惧人前对质?”
“知烟!”
谢寅见她油盐不进有些生气,“你别任性。”
姜予眠冷了眼。
又是这句话,又是叫她别任性。
她上辈子简直听得够够的。
姜予眠言语陡然尖锐:“我与世子讲道理,世子说我任性,我若是任性之时,世子是不是又要说我跋扈不讲道理?”
“人之生也直,心直则身直,可立地参天,君子仰不愧于天,义以方外。”
“谢世子要是问心无愧,坦荡光明,觉得你从无冤枉我之说,䧿山之事也非你之过,那你又何必拿任性二字来堵我的嘴,还是世子早知理亏,只是仗着表兄妹情谊,拿你我二人之间的亲缘逼我退让?”
“我没有!”
“既然没有,你怕什么?”
满室皆静,惟独容祈戏谑笑了声。
他有些散漫地瞧着小姑娘跟只张牙舞爪的猫儿似的,将谢寅问得哑口无言,眸中弥漫着笑,连下颚轻扬时也绷出一丝带笑的弧度。
姜予眠仿佛得了鼓励,下意识挺直了背脊,学着初见容祈时他满是冷冽睥睨的神情。
“你总说我欺负沈姝兰,敢问谢世子,沈姝兰入京这半年有余,我做了什么事情让你觉得我欺负她?”
“你……”
谢寅张嘴就想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脑子里却一片茫然。
他曾有几次去沈家时看到沈姝兰落泪,一问她便吞吞吐吐,问她是不是受了委屈她也只掉眼泪,而且沈姝兰跟知烟相处时总是怯生生的红着眼圈,知烟又总是发脾气。
谢寅便下意识觉得是知烟欺负了沈姝兰。
可要说知烟怎么欺负了,又做了什么,谢寅居然一时间根本说不出来。
知烟见状嘲讽:“怎么,谢世子哑了?”
谢寅张了张嘴,满是羞窘:“我哪能知道你在沈家做了什么,反正你就是欺负她了,要不然她怎么会每次提起你时就落泪?”
“姝兰身世凄苦,以前过的也甚是清贫,她好不容易才回到沈家,她也是你亲姐姐,你为何不愿善待于她,非得咄咄逼人,让她连二房院门都进不去,只能委屈待在大房那边?”
“难道不是她为了黏着沈瑾修才留在大房。”知烟嗤笑,“况且我凭什么要善待她,她算我哪门子的姐姐,她不过是……”
“知烟!”
沈姝兰听到姜予眠的话时心中就是一咯噔,眼见她要说出不该说的,急得就挂着眼泪打断。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知道我不该回沈家,我不该碰了夫人的长明灯,更不该央求着阿兄带我去灵云寺,你不喜欢我,我往后都避着你。”
“你我是至亲姐妹,又都是沈家血脉,父亲已经走了二房只剩下我们两人,我们本就该彼此照顾,你别说气话,伯父和祖母知道后会生气的……”
姜予眠闻言看着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看着曾经高高在上,一掉眼泪就能让她万劫不复的女人。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想拿沈老夫人和沈鸿来压她?
她居然还敢提父亲?
她哪来的脸!
“我从不说气话,我只是想要谢世子明白,我姜予眠从来没有对不起你沈姝兰!”
姜予眠坐在四轮车上毫无半点心软,只神色厌恶,
“半年前你跟着三叔从安州回来,说是我父亲在外留下的血脉,你拿着我父亲跟你阿娘当年露水情缘留的情信,哭着说你阿娘死了你无处可去。”
“你跪在府中哀求,说你只是想要有个栖身之地,我见你可怜答应下来,伯父和祖母为保国公府声誉,逼我对外说你是我母亲身边良奴生的女儿。”
“我本不愿跟你计较,又怜你无法抉择自己出身,听从伯父他们的话,让你以外室女充作庶女得享国公府女娘的体面,可是你不该这么欺我。”
沈姝兰脑子里嗡的炸裂开来。
整个钱家前内堂都是哗然。
谢寅不敢置信:“你胡说什么,什么外室女?”
“沈瑾修难道没有告诉过你,沈姝兰的生母根本就不是我母亲身边良奴,也从未纳入过沈家大门。”
谢寅猛地看向沈姝兰。
“我不是,我是沈家庶女…”
“那你可敢去官府调看你生母籍书,又可敢把她的纳妾文书拿出来?”
沈姝兰被知烟问的脸煞白。
她回到沈家之后,一切都格外顺遂。
沈鸿他们让她充作二房庶女,姜予眠又是个耳根子软的,几人缠磨一阵她就算不高兴也还是答应了下来。
二房除了姜予眠外就在没有别的能主事的人,只要知烟信了她身份,沈鸿他们自然也不会多费工夫去安排她生母籍贯出身,更没有去全了纳妾的文书之物。
如今这些东西都成了板上钉钉的铁证。
沈姝兰这副心虚至极的样子落在其他人眼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沈家居然真的以外室女充作庶女!
谢寅紧紧咬牙怒声道:“你居然骗我?”
“我没有……”
沈姝兰想要去抓谢寅衣袖,却被他猛地拂开,
“你居然是个外室女?!”
他看着眼前之人泪眼朦胧,再无往日怜惜。
谢寅喜欢沈姝兰柔弱善良,怜惜她过往清苦,可那前提是她是良家出身,而且天真柔善,性情单纯,可沈姝兰却在这么大的事情上面骗了他。
一个身份不明来历可耻的外室女,他堂堂铖王府世子却将其当个宝。
哪怕不用抬头,他都能感受到周围那些耻笑目光。
更能想到今日之事传扬出去后,他会怎样被人嘲笑。
谢寅只觉怒气冲头:“贱人!”
沈姝兰脸上血色尽消:“阿寅哥哥。”
“别叫我!”
谢寅满是嫌恶地甩开沈姝兰想要拉他的手:“知烟,我不知道……”
他想解释,想说他不知道沈姝兰身份。
可姜予眠却只是面色嘲讽地看着他,丝毫没有想要给他台阶下的意思:“那表哥可真蠢。”
“你!”
“被女子哄骗是蠢,被沈瑾修欺瞒是蠢,不知真相就替人出头更是蠢上加蠢。”
谢寅被骂得脸乍青乍白。
眼见周围人憋着笑意肩头抖动,他怒极羞愤之下转身就走。
容祈伸手支着头,长睫微落带起一片笑意。
这小海棠,还挺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