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他对我做过的事，我甚至感到了一阵难堪。
许久，我爸爸冷静下来，说：“其实严濯早就找过我，问我是不是你姐姐还活着，还给他生了孩子。”
我问：“您是怎么说的？”
“爸爸太恨他了。”他没有直说，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不想让他太轻松。”
我听懂了，我说：“您告诉他孩子们是他的？”
“是的。”我爸爸说，“你姐姐已经没了，虽然这五年他没有再婚，但不意味着永远不会。他终究会成家生子，永远地忘记你姐姐……我见不得这样。”
他的语气淡淡的，但其中仇恨的意味很浓很浓。
我不敢太大声，只轻声说：“爸爸，你……”
“对不起。”我爸爸说，“爸爸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是……你姐姐走时很惨，很可怜，你已经不记得了，但爸爸永远都忘不了……”
他说着又开始哽咽了，“我的女儿才二十三岁，那么漂亮、那么聪明，从小就坚强，不哭不闹……那么好的孩子，就那么没了……”
我爸爸一向强势，甚至咄咄逼人，哪怕是破产了，也丝毫没有落魄的样子，很平静。
这是我第三次感受到他的脆弱。
他已经老了，脆弱哭泣的样子，令我想起了曾在网上无意中看到的，那种老迈悲凉的兽。
所以，我怎么可能怨他？
不仅不怨相反，我还感觉好心疼，很想立刻冲回家去抱住他，安慰他，告诉他，他还有我。
许久，我爸爸逐渐平静了几分，问：“你会生爸爸的气吗？”
“不会。”我说，“你这样一说，我就懂了，也放心了。”
我爸爸问：“放心？”
“对。”我说，“我本来很担心他欺负孩子，现在我知道他不会了。”
挂了这通电话，我下了床，去洗了个澡，收拾了一番，并化了个淡妆。
衣帽间里有很多衣服，肯定是我姐姐的，或者是照着她的尺寸定做的。
我之所以能够完美地穿上它们，也是因为是孪生姐妹的关系吧？
我拿出那件淡绿色的，穿在身上。
站在镜子前，不禁又想起了赵先生给我看的那张照片，想起照片上那个人美丽却憔悴的脸。
那是我姐姐。
三只虽然是三胞胎，但彼此之间的相貌并不同。
但我和我姐姐不一样。
我俩是一模一样的。
这感觉真奇妙。
如果我姐姐能够活到二十八岁，那就一定也是镜子里的样子。
而且，我姐姐比我更像妈妈，那她是比我要漂亮的。
可惜，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呵。
严濯既然是我姐夫，肯定不至于没见过我。
就算我爸爸那样告诉他，难道他自己不会思考吗？就一点也没怀疑吗？
他发病时认为我被我姐姐的灵魂附身，这我可以体谅，毕竟精神病没有理性。
可正常时呢？
真的一点都不想吗？
是不想想，还是不敢想？
从房里一出来，我就碰到了孙姨，看来她是在这里等我。
一见到我，她便笑眯眯地说：“早安啊，太太，睡得好吗？”
“蛮好的。”我笑着问，“先生呢。”
“在儿童房呢。”孙姨笑着说，“新的儿童房装好了，特别漂亮，两位少爷和小姐都很喜欢呢。”
的确很喜欢，刚一推门，就听到了三只兴奋的乱叫声，伴随着徐雨的声音：“不嘛！我就要这个蓝色的小木马！”
徐腾坐在那个毛茸茸的蓝色小木马上，一边摇晃一边理直气壮地说：“小木马是我的！”
“小木马是小云彩的。”严濯一边摆相框，一边说，“你们喜欢的话，爸爸再给你们订。”
“你不是爸爸。”徐雨跟在他身旁，小脸气哼哼地强调。
“不管我是不是，”严濯笑着瞟了她一眼，说，“你和腾腾都不可以抢哥哥的东西。”
“云哥哥自己都同意的！”徐雨不悦地盯着他。
“小云彩还没说话呢。”严濯说着，扭头看向正给独角兽玩具梳毛的徐云说。
徐云抬起头，神色淡定：“我同意送给她了。”
徐雨刚“吔”了一声，徐云就继续说，“但独角兽归我了。”
说完，他跳上独角兽，按动开关，独角兽蹬蹬蹬地走了。
徐雨顿时脸色一变，立刻跑过去，与此同时，严濯忽然打开柜子，从里面掏出了一样东西：“哇，这是什么呀？”
第277章 谢谢你的善良
他的声音这样夸张，三只立刻看了过来。
严濯的手里是一个a4大小的白信封。
普通的外表，上面写着：送给烦，旁边画着两只老鼠头，显是想表达“严鼠鼠”，也就是“严叔叔”的意思。
“原来是一封给我的信。”严濯坐到地上，兴致勃勃地打量着三只，目光最后落到徐雨身上，“我看看是哪个小家伙这么好，还给我写信，还给我画了一对小老鼠……”
徐雨嘟着小脸儿，说：“才不是好的信！”
严濯挑挑眉，打开了信封。
说话间，徐腾已经从木马上跳了下来，跑到了严濯的身边，趴在他背上，凑过去看他手里的信。
徐云看看严濯又看看徐雨，最后操作着独角兽，来到了徐雨的身旁停下，跳下独角兽，疼爱地看着她。
严濯抽出了信封里面的纸。
那是一张对折的a3纸，上面用黑笔写着巨大的三个字“井告书”。
“嘻嘻嘻……”徐腾开始坏笑，“警字又写错了……”
“嘘。”严濯扭头提醒他。
徐雨已经听到了，小脸涨得通红：“要你管！”
严濯打开了信。
徐腾虽然被徐雨呵斥了，但他一点都不生气。
因为徐雨是很喜欢写各种警告信和绝交信的，而徐腾是我们家唯一一个有此殊荣的人，收到了差不多快一抽屉的此类信件。
现在，终于有人也收到了，可想而知他是很兴奋的。
所以，严濯一边看，徐腾就一边得意地念：“烦鼠鼠，小雨点要在这里正中地对你说，小雨点的爸爸四掉了，蛋是，死掉的爸爸也是爸爸，小雨点是有爸爸的宝宝，不吸汗别的爸爸……吸汗，哈哈哈哈，严叔叔又不是毛巾……”
严濯扭头看向徐腾，板起脸，加重了语气：“腾腾！”
徐腾做了个鬼脸，不念了。
与此同时，徐雨转身推开挡在她身后的小木马，跑进了里面的房间。
徐云也立刻跟着跑了进去。
只有徐腾有点讪讪地站在原地，转身可能是想去玩，但这时，他终于看到了我，立刻瞪圆眼睛，露出了紧张。
我走进去，跪坐到徐腾身边，捡起地上的信，说：“不要那样对妹妹说话，她很伤心的。”
徐腾嘟起嘴吧，说：“她动不动就跟跟别人断交，就像别人不会伤心似的……”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拿起信来看了看。
信上虽然错字连篇，但没有修改的痕迹，徐雨才这么小，写字经常修修改改。所以，她应该是在别处写好，又眷抄了一遍。
信上除了徐腾念的那几句，就是一些郑重的“警告”，要求严濯不要再跟她讲话，不要再试图假装她爸爸，还要求他亲自去幼儿园跟老师解释。
一想到小小的徐雨握着铅笔，一笔一划地给严濯写了这么多字，我就觉得很心疼。
刚刚挂电话之前，我爸爸的意思是要继续装下去。
就客观形势而言，也是装下去比较安全。
所以刚刚我没有过来，由着严濯去追徐雨哄她。
但我心里其实很希望徐雨能坚持住，不要被他哄好，这样等我们离开时，她不会再难过一次。
将信放回信封里，徐腾带着我看这几个房间。
这是一个大房间，外面是游戏室，里面是三个小房间。
徐雨跑进去的是她的房间，徐腾带我看了另外两个，房间刚刚装好，不过已经可以入住了。
蓝色的房间、小火车、火箭吊灯……无论是他们喜欢的、还是没见过的，都应有尽有。
参观了一会儿，我和徐腾一起玩他的小火车，这时，门板上传来了敲击声，随后它打开了一条缝，是严濯。
他神色还算温柔，说：“枝枝，你出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我让徐腾自己玩，起身出了门。
严濯拉住我的手，把我拽到了隔壁卧室。
我见他锁上了门，有点紧张，问：“你想干什么？”
虽然他神态温和，但他只是在孩子的面前比较收敛。
“我想问你……”他抿了抿唇，目光有明显的尴尬，“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变态。”
我问：“你什么意思？”
我是真的没听懂。
严濯握住了我的手，柔声问：“为什么小雨会突然这么讨厌我？”
我思考了一下才明白过来，问：“你正常了呀？”
严濯先是一愣，随即脸色一变，满脸恐惧：“我昨天对小雨做了什么？”
果然是正常了。
“没做什么，”我说，“你只是要把公司送给我，大半夜的把你的高层都弄起来开会说这事。”
严濯明显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又紧张起来：“那小雨她怎么会突然这样讨厌我。”
我看着他问：“你觉得是我对她说了你的坏话吗？”
严濯没说话，只是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很明显他是这么想的，只不过他不想使我不高兴，所以没有说。
我说：“我正想告诉你，你应该跟我的孩子们保持距离。小雨之所以这样，是因为……”
我故意在这里卡住了。
严濯更着急了，问：“因为什么？”
“因为上次小雨给你打电话，”我说，“你训了她。”
严濯愣住了，目光很是惊慌。
我不疾不徐地说：“上周你跟他们说你要出差，我们就回了家。小雨觉得我们回家以后不联络你你会担心，于是就打给你。你接起来，问她，你是哪来的孩子？说她怎么这么没教养，语气很凶，她被吓哭了。”
严濯脸色煞白。
我说：“小雨当时哭得很厉害，说她再也不要把你当做爸爸了。我的孩子本来就没有爸爸，在这个问题上，比一般的孩子要敏感。尤其是小雨，她本来真的很喜欢你，你让她很失望。”
严濯没说话，满脸失措。
“所以我希望你认真考虑，”我说，“他们的亲生父亲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男人，我相信如果他有这样的精神问题，那他肯定不会让自己接触孩子，不会让孩子们受到这种伤害。”
直到我说完，严濯始终没有说话，灰着脸，满脸都是自责。
他既觉得三只是他的亲骨肉，那自己在发疯时伤害了对他最友善的徐雨，他的心情肯定糟透了。
这也是我要这样捏造的原因。
如果我告诉他，是那个女人做的，他会责怪那个女人。
但我要他责怪自己。
因为自责更加痛苦。
最好，他因此而再也不折腾我的孩子。
沉默许久，终于，严濯重新抬起眼，看着我说：“我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