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落黑,镇国公府门前已点起了所有的灯笼,亮如白昼。
薛芸赶到时,门阶上已站满了人,黑压压一片,大长公主亲领了国公府上下到门口接驾。
其余宾客,以睿王为首,也等在门口。
薛芸一眼看去,就看到了一身月白锦服的晋睿……还有他身边一身玄色绣银纹的男人。
晋睿长相俊美,嘴角带笑,让人如沐春风。
而他身边的男人却与之截然相反。
他的脸不似晋睿温润白净,有着风沙刻砺后的坚毅轮廓,凤眸冷冽深邃,带着久经战场沐血后的漠然无情,周身散发着肃杀气息,即便随便往人群中一站,也对周遭带来可怕的威慑感。
薛芸后怕的想,自己先前哪来的胆子,敢去剥他的衣裳?
她低头准备绕道过去,晋睿却眼尖看到她,朝她招手,“阿芸,过来!”
薛芸走过去,依礼向睿王行礼。
晋睿拦下她,亲昵道:“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如此拘礼。”
说罢,他转身指着身边的男人对薛芸道:“阿芸,这是本王的四皇弟灼王,不久前刚从北疆回京。”
又对晋灼道:“这是阿芸,镇国公府二表妹!”末了,又加上一句:“你未来的三皇嫂。”
睿王已与镇国公商议好,待大长公主寿诞一过,就到府上下聘,正式求娶薛芸。
晋灼常年不在上京,而薛芸也回京不过两年,晋睿以为,两人自是不认识的。
晋灼掀眸看了薛芸一眼,眸光落在她遮得严实的颈脖处:“果然是难得的美人,皇兄好福气!”
说话间,他右手食指扣着大拇指,慢条斯理的细细搓捻着,尔后放到鼻子嗅了嗅,似在回味指间残留的味道。
薛芸双颊发烫,带着薄茧的大手,仿佛又重重在她身上各处碾过,满身的掐痕也跟着烧灼起来。
她僵着身子向他们告退。
恰在此时,薛芸嫡兄薛承裕走过来,问晋灼:“听说殿下晌午在厢房宠幸了一名婢子,她唤什么名字?若是殿下喜欢,我即刻将人送到殿下府上去。”
薛承裕虽然压低了声音,薛芸还是听到了,心口一紧,步子不觉缓了下来。
晋灼冷笑:“世子爷哪来的耳报神?”
睿王开口了:“是本王同承裕说的。你在人家府上胡作非为,还搞出那么大动静,想不让人知道都难。”
凤眸闪过冷芒,晋灼侧首:“皇兄都听到了?!”
睿王拿出兄长的姿态,苦口婆心劝道:“为兄知你这些年在北疆苦寒难捱,回京放纵些也是应当,可你若要女人,为兄可以去教坊司挑一批美姬送给你,切不可胡来!”
薛承裕有意拉拢此番在北疆立下赫赫战功的灼王,连忙道:“不过一个婢子,能得灼王垂幸是她之福……”
“本王不过一时兴起。区区一个女子,何必当真?”
晋灼冷冷开口,打断薛承裕的话,也堵了睿王的嘴,声音不觉间已挟霜裹雪。
薛世子上赶着往灼王床上塞人,人家却很不嗤,这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脸上很是挂不住,顿时尴尬的呆在当场。
薛芸却全身一松,不再停留……
看着女人明显松懈下来的脊背,晋灼转头又对薛承裕恢复了好脸色,“不过世子爷一番盛情,本王岂能推辞?只是本王素来不喜麻烦,不如这样,若是那日、本王兴起,再向世子爷讨要也不迟。”
薛承裕没想到他变脸这么快,怔愣片刻后连连应下,转身就吩咐下去,让府上管事即刻去找被灼王临幸的婢女……
薛芸并不知道后面的变故,刚到门口站定,一声唱喏,皇上的仪仗已到达镇国公府了。
所有人都敛襟朝着龙驾驶来的方向深深跪拜下去,连大长公主都拄着虎头杖弯下了腰。
人群里,薛芸盯着越来越近的威严龙驾全身发凉,一种让她痛苦万分的窒息感,扑天盖地的朝她袭来。
龙驾上那耀目的明黄,深深刺痛薛芸的眼睛,一瞬间,她仿佛又躺回到了那个奢华、满是明黄铺设的金丝楠木棺柩里,眼睁睁的看着棺盖落下,金钉封棺的声音,一下一下、在她耳边响着……
从接驾到回到寿宴席面上,薛芸一直浑浑噩噩,仿佛丢了魂一样。进门的时候,差点被门槛拌倒,幸亏兰草手快扶住了她。
身后传来一阵嗤笑声。
“镇国公府这个二姑娘,长得倒是娇媚动人,可惜却是个木头美人,你瞧她那呆呆傻傻的样子,相处起来,定是十分无趣的。”
“你有所不知,这个二姑娘,不过庶女出身,且一出生,就被扔进了痷堂里,前两年镇国公的嫡女与太子的婚事做吹,她才被接回府来……”
“睿王愿意娶她,图的不过是她背后镇国公府的势力,不然这样一个木头人,懂什么闺房情趣、鱼水之欢,那睿王啊,真是可惜了……”
木头人?
那晌午将他吸干榨尽,手段、伎俩层出不群的妖精,敢情是木头成精了?
晋灼凤眸不露痕迹的划过对面席位。
这些年,他虽在边关,身边多多少少也出现过女人,而北疆女子相比中原女子,性子更豪放,他见识过奔放热烈的,可像她这般大胆有手段的,却从来没有过……
回过神来的薛芸,自是将那些嗤笑之言听得清楚,兰草气得红了眼睛,可她却毫不将这些嗤笑放在心里,只安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头也未抬……
宴席过半,丫鬟兰英悄悄进来,俯在薛芸耳边低语两句,薛芸听后,眸光往对面一扫,果然看到晋睿身边的随从遇安从侧门进来,避开众人,将一张纸条偷偷交到了晋睿手里。
接到纸条后,晋睿眉头不觉蹙紧,不由自主的朝薛芸这边看过来。
薛芸假装低头摆弄着青瓷玉盘里的芙蓉糕,晋睿踌躇片刻,起身离席去了。
他一走,薛芸搀着兰草的手晃晃悠悠的站起身,“陪我去园子里醒醒酒。”
一出门,兰英急声禀道:“小姐所料不假,那沈鸢就是个不安分的,禁足期间竟敢私自出门、不知悔改……我亲眼见到她戴着斗篷出门,让丫头给睿王传信,如今人就在花园东面的假山洞里……”
沈鸢是薛家嫡母叶氏的亲外甥女,自小因早产,体弱多病,送到上京治病,一直住在镇国公府,被叶氏当成亲生女儿养着。
虽有叶氏宠她,可沈鸢很是谨小慎微,从不在镇国公府里冒尖,每天乖巧的守在叶氏身边,恪守本份。
可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日子的表姑娘,却早已与晋睿私下暗渡陈仓。
前世,在晋睿正式到府上下聘后不久,晋睿就拉着沈鸢的手到她面前坦白,说沈鸢肚子里已怀了他的骨肉,要先她一步娶进府里去,免得肚子渐大,惹人笑话。
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那怕心里难受之极,在薛家与睿王的双压下,也只能被迫答应了。
重活一世,她岂会如他们所愿?
双眸凝上了一层寒霜,薛芸朝花园方向冷冷一瞥,冷嗤道:“我们去瞧瞧。俗话说,眼见为实,捉奸捉双——免得冤枉了他们。”
夜色深浓,后花园里一片寂静,偶闻几声虫鸣声。
兰英一路领着薛芸过去,待行到一处假山石堆外,三人放缓脚步,慢慢靠近。
为了掩人耳目,晋睿让遇安守在供客人歇息的厢房外,做出他因醉酒不支,在厢房休息的假象。
谁能又想到,人品高洁、白日里还在斥责灼王不检点的睿王,此刻在狭窄阴湿的假山石洞里与沈鸢行苟且之事。
两人动静很大,晋睿借着酒劲、又知此时众人皆在前厅宴席上,无人来此,所以放纵得很。
而沈鸢,自晋睿与她最瞧不上眼的薛芸订下婚约后,嫉妒心让她发狂,再加上因上次争执,她被罚禁足,她誓要报复薛芸,所以卖力的讨好晋睿,声音一声高过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