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锦之默默看了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安慰,只留下了他一人独处的空间。
第二日来时,周景铄似乎又变成那个风度翩翩的新任郡守了,他收拾好情绪,依旧每日同崔锦之巡视河堤,抚恤百姓。
闽州的一切都在朝着欣欣向荣的模样发展着。
为保闽州不再重蹈邓翰墨一手遮天的局面,众人商议增设城防巡检,就驻扎于城外,由东南大营配置几十名兵勇,维护闽州治安和巡查水务,三月一换,不得长期驻守此地。
此举传回京城时,被令和帝大加赞赏,直言于闽州先试,若行得通,再上下推广开来。
只是既要重建闽州,又要忙着协助周景铄处理城内及周边各县大小庶务,不知不觉,已离京整整两月有余了。
在新建的水坝终于竣工时,返京之事终于提上了日程。
“你要带荣娘回京?”
少年面容冷峻,眸中似有火燎原,星星点点,却让人如冰冻三尺。
崔锦之还是老神在在地抿着陈茶,答道:“荣娘于山匪中救下殿下和臣的命,如今在闽州已无亲朋,臣只好带她回去了。”
祁宥垂放于身侧的手紧紧握着,眸色冷锐:“若老师真想报答她,大可在闽州城内为她安置住宅,再配上几个仆人小厮供她驱使,何必要将荣娘带回京城。”
他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翻涌的情绪压制下去,又道:“老师此番是来赈灾清查,闽州死了这么多贪官污吏,百姓是人人称颂,可朝中呢?会不会说老师手段残忍,心性凉薄呢?”
“更何况带着一位女子回京,若萧薛二党借机说老师是表面上借着清查一事,暗地却强占民女,甚至带回京城安置,老师又怎么应对呢?”
崔锦之闻言微微诧异,笑着轻摸了下少年的头,他皱起眉,却没有躲开。
“殿下长大了,居然懂得了朝堂上这么多弯弯绕绕。”
又轻笑着说:“不错,回京之后臣势必要清洗工部,有人想要阻止臣,自然就会先借御史台压制住臣。官吏被杀他们不会多说什么,只是臣处置了身无半职的豪强富户,倒是会被奏上一本残害百姓了。”
“可臣必须为闽州除了这些祸害才能放心的离去。”她眸色无奈,却带着盈盈的笑意,“至于荣娘,若朝中真闹得凶了,臣干脆娶了她,既能让陛下放下心,又能堵住那些权党的嘴,殿下说好不好?”
祁宥站在原地,只觉得心脏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又如从高处跌落下来,顷刻间将他摔得粉身碎骨。
胸口痛得发麻,可无论心中怎样叫嚣着爆裂的痛楚,都被他死死按压在心底,少年甚至轻轻地笑了笑,语气平静:“这倒是个好办法,荣娘知根知底,倒是能免去后宅的风波。”
略略停顿,又道:“我还有些东西未曾收拾好,先去拿下来。”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丞相垂袖而立,容色如月般高华清雅,苍白的面容上,是一双坚毅沉稳的眼眸,淡淡地盯着祁宥离去的背影。
从她说出要娶荣娘开始时,崔锦之就一直紧紧盯着祁宥的神情,可自始至终挑不出他的一丝错处,少年始终目光沉静,神色自然。
这几日一直高高悬挂着的心稳稳地放了回来,想来不过是祁宥太依赖她了。
少年人从未得到过什么真正的关爱,遇上了她,方窥探世间真情的一角,于是紧紧攥在手里,害怕失去。
等他真正长大成人了,有了自己的滤昼同伴下属,再有美人红袖添香,品尝过真挚的各式情谊,自然就不会这么的依赖她了。
崔锦之似是无奈地笑了笑,暗叹自己近日的荒谬猜测,亦转身回房了。
祁宥转过回廊,终于消失在了身后之人的视线里,他脚下踉跄,紧紧地抓住了假山的一角,手背青筋迸发,心尖一阵针扎似的刺疼。
他艰难地喘了一口气,禁锢的情绪在体内疯狂地肆虐,眼眸也带上了一丝杀意。
“滚出来。”
少年语气冰冷。
穆傅容举起双手,无奈地从假山后绕了出来,打量着祁宥的神色,笑嘻嘻道:“殿下的表情怎么这般可怕,是和丞相大人吵架了?”
听到“丞相”二字,祁宥的眸色微暗,他没有回答,只是收回了手,打算离去。
可穆傅容却不依不饶,在背后继续开口:“四殿下居然也会和丞相争吵?”
祁宥脚步未停。
“也是,被这样一个多智近妖的人压制着,任凭是谁,也顺不下这口气。”
见祁宥不为所动,穆傅容又道:“是因为崔锦之,殿下才能得陛下青眼;又因为他,才被人人称颂,口碑盛誉;还是因为他,我父亲才会出兵救助闽州。”
瞧见少年即将离去,他忍不住高喊:“殿下!什么都屈居人下,你真的甘心吗!”
祁宥驻足,缓缓地转过身来。
穆傅容见他停下来,脸上露出一抹喜色,忍不住向前几步靠近他,还要继续劝他,却见少年原本淡漠的脸上,扯出一抹嘲弄的讥笑。
“凭你,也配挑唆我和老师的关系?”
祁宥森冷的目光不带一丝温度地落在他的身上,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一般,缓慢地吐出几个字,“如果还想要你这条命,就滚。”
穆傅容被他压迫的目光看得差点倒退一步,少年的眼眸中是令人胆寒的嗜杀之意。
四皇子,真的和丞相的关系如此亲厚吗?
他回想起这些时日的经历,心中缓缓爬上一个古怪的念头。
见少年真的要离开了,穆傅容咬咬牙,快步追了上去,在祁宥的身边说——
“可若是你一辈子都被丞相掌控,怎么得到他呢?”
祁宥的脚步骤停。
穆傅容压住心底疯狂的惊意,还想乘胜追击,下一秒脖颈却迎来沉重的力道。
祁宥单手稳稳地扼住他脆弱的颈骨,手背青筋毕露,缓慢地加重了几分力气。
可他却面无表情,神色漠然,仿佛手里捏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少年低下头,冷漠地打量着穆傅容,看着这人在他手上艰难地仰头呼吸,喉间发出咯咯的气音,轻声开口——
“我警告过你吧?”
手中的力道徒然加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