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华宫。
叶轻离跪在地上，看着眼前一身华贵宫服的女人。
她，便是自己的生母吗？
她此次唤自己来，可是知道了真相？
叶轻离胡思乱想着，神情有些恍惚。
而后就听高位上的贵妃开了口：“本宫听闻，裴靳墨回拒了陛下赐你们和离的圣旨，此事你可知晓？”
叶轻离怔了下，随即顿首：“是，此事……”
然而，她话刚冒头。
贵妃便直接打断了她：“此事已是定局。”
“无论裴靳墨也好，你也好，待你们和离之后，嘉宁会嫁进傅府，与裴靳墨成夫妻之美。”
叶轻离怔愣了半晌。
所以她召自己进宫，便是为了告知此事无从更改吗？
她是为了叶芷吟吗？
可明明，自己才是她的女儿！
但是这些话叶轻离不能说，最后只问：“如此强拆他人婚事，贵妃娘娘于心可愧？”
“棒打鸳鸯是错，可据本宫所知，裴靳墨并不喜欢你。”
贵妃一句轻飘飘的话，叶轻离却听的脸色煞白。
“甚至裴靳墨待我儿嘉宁，都要比你亲近些。慕小姐，和离一事你未必委屈。”
叶轻离跪在青石地上，冷意穿透衣衫，刺进骨头缝里。
是啊，裴靳墨不喜自己人尽皆知。
便是和离再娶，他与叶芷吟说不准还是一桩佳话！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叶轻离心中却像涌动着股气。
见她依旧不松口，贵妃神色冷了下来：“慕小姐，古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嘉宁早年受了不少苦，本宫膝下也只有这一个孩子，为完成她所愿，本宫并不在乎别人如何。”
“本宫言尽于此，你也莫要太执拗，免得伤到自己。”
她话里的威胁意味浓厚，叶轻离自然听得出来。
“所以若我仍不愿和离，娘娘打算如何？”
她字字喑哑。
贵妃没说话，只朝宫人招了招手：“本宫准备了些赏赐，你自己好好选选吧。”
话落，她便起身由着其他宫人扶着，朝内殿而去。
与此同时，那些赏赐也呈到了叶轻离身前。
托盘之上，红布之下，不是金银玉器，而是一柄泛着寒光的匕首！
要裴靳墨，还是自己的命。
这是贵妃留给她的选择！
叶轻离只觉得手脚冰凉，她凝望着那个几乎已经消失在拐角的身影，终究是没忍住喊问。
“娘娘，您就那般确定叶芷吟就是您的女儿吗？您就不怕错认吗？”
然而，贵妃娘娘连脚步都没停，直接消失在了路尽头……
不知是如何走出锦华宫的。
宫门外。
小昭正等在傅府马车前，瞧见叶轻离走出来，忙迎上前：“夫人……”
瞧见她手中托盘时，愣了下。
叶轻离没说话，只是自顾上了马车。
小昭见状也不敢多问，只叫马夫往傅府回。
半个时辰后。
叶轻离终于回到了院落，屏退了小昭，她刚推门进卧房。
就看到躺在软榻上，闭目休憩的男人。
裴靳墨，他……怎么会在这儿？！
叶轻离有些茫然，但脚步还是不可抑制的走上前。
窗沿上立着的红烛随着跑进来的风微微摇晃着。
映照在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越发显得他俊朗。
窗外似乎还有雪花在飘，大片大片，像极了柳絮。
窗内暖意盈盈。
叶轻离抿了抿唇，轻声唤：“燕庭，醒醒，别在这儿睡，会着凉。”
“燕庭……”
她伸出手轻轻去推他。
下一秒，手腕却被裴靳墨一把抓住。
与此同时，男人温柔的声音响彻耳际：“芷吟，别闹！”
第八章
“轰！”
明明是冬日，叶轻离却感觉如夏日雷鸣！
她大脑一片空白，怔怔看着软榻上的男人，久久不能回神。
刚刚，裴靳墨的语气那般亲昵，像极了宠溺！
可他唤的人，却是叶芷吟！
“裴靳墨，你睁开眼看清楚，我是谁！”
叶轻离声音有些尖锐，裴靳墨紧闭的眼也慢慢睁开。
瞧见叶轻离，他皱了下眉：“你喊什么？”
叶轻离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她的夫君，在睡梦中，唤着其他女子的名字！
他究竟将自己置于何地？！
叶轻离只觉得眼眶一阵阵发烫，喉咙里也哽着些嘶哑：“裴靳墨，你就这般喜欢叶芷吟吗？”
裴靳墨眸色深邃：“与你无关。”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撕扯啃咬着心，叶轻离疼得脸色煞白！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
片刻后，裴靳墨坐起身，按了按眉心：“听说你今日不仅回了慕府，还进了宫去觐见贵妃娘娘？你同她说了什么？”
“你希望我说什么？”叶轻离声音沙哑。
裴靳墨久久看着她，最终开口：“此事我自有考量，你别做多余的事。”
说完，他就要转身就走。
掩在衣袖里的手还在死死的攥着那把贵妃赐下的匕首。
叶轻离不知怎么想的，拉住了裴靳墨的衣袖：“你有什么考量？”
裴靳墨回头看来，没有说话。
就听叶轻离又问：“与我和离，娶叶芷吟，这就是你的考量，对吗？”
裴靳墨将手抽回：“你不必知道。”
扔下这话，他大步离去，再没给叶轻离开口的机会。
门外，连日的大雪久违的停下了。
却又要比下雪时，还冻人。
热泪滚烫，氤氲在眼眶，许久未落。
叶轻离迈着僵硬的脚步，缓缓走到妆台前，拿出那纸裴靳墨早给了自己的放妻书。
她手指用力捏着，直到布满褶皱，几欲碎裂——
叶轻离才将将松开了力气，转身，出门，没入了浓稠黑夜……
古鸣寺。
大殿佛堂依旧是永刹的安详。
香烛冉冉，木鱼声咚响，还有那鎏金佛像的满目慈悲。
一切都和三年前成婚前，叶轻离前来求愿时一般无二。
却也不一样。
那时，她满心期盼，盼着能与裴靳墨日久生情，恩爱白首。
而现在，她只剩满心愁苦与迷茫。
这时，一个小沙弥从殿后走来，瞧着跪在蒲团上的叶轻离愣了下。
随后上前：“施主，本寺要闭门谢客了，您早些回吧，山路崎岖，再晚些该不好走了。”
闻言，叶轻离眼睫颤了颤。
她没有看小沙弥，只是望着佛像问：“回家？我……有家吗？”
生母认错了人，养母心怀杀意，夫君不爱休弃……
世间偌大，叶轻离无处可去。
她咽下苦涩，回头看不知如何回答的小沙弥，最终慢慢站起了身。
“你只当我胡言罢了，叨扰。”
话落，叶轻离转身朝大殿外走去。
马车一路朝傅府而回，她全程无话。
却不想到了傅府门前，刚下马车，就看到从中走出来的叶芷吟。
四目相对，她头戴金钗，面容含笑：“刚刚燕庭同我说已给了你放妻书，你打算何时离开，成全我们？”
第九章
裴靳墨。
叶轻离心里轻嚅着这个名字，从前只觉得甜，现在却像鱼刺，哽在喉咙，上下不得。
可迎着叶芷吟得意的目光，她还是强迫自己开口问：
“你就这么急吗？”
“不急。”叶芷吟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但是怕你急。”
“什么？”叶轻离有些不解。
叶芷吟却没解释，只是说：“我知你不想同燕庭和离，但他已注定是我的夫君。若你执意不改，便只能选择母妃赐你的那把匕首。”
“叶轻离，要不我们来下个注吧，你说在与我的婚事和你的命之间，燕庭会选择哪个？”
叶轻离面色苍白。
她心知肚明，裴靳墨的答案只会有一个——叶芷吟。
叶芷吟见叶轻离说不出话，脸上笑意渐深，语气得意：“看啊，曾经你拥有的，现在我也将拥有了，叶轻离，我从不比你差。”
说完，她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叶轻离一个人站在原地，明明前面就是傅府的石阶，她却怎么都迈不动一步。
就在这时，一道脚步声响起。
裴靳墨从门内走出来，瞧见叶轻离，他脚步一顿：“你又去了哪儿？”
叶轻离凝望着他身上的飞鱼服，这个男人，同最初遇见时别无二致。
自始至终，他的眼中都不曾有过自己！
她喉咙发哽，血腥气蔓延，又被生生咽下。
“你要去哪儿？”
闻言，裴靳墨愣了下。
过往，叶轻离从不会多嘴问他的去向，如今却……
出神只是一瞬，裴靳墨便直接回：“公事。”
只是不知为何，叶轻离总觉得他神情间似有些许异样。
没等细思，就见裴靳墨迈步要走。
“裴靳墨！”
叶轻离张口叫住他，随后从怀中将那纸放妻书拿了出来：“我，不愿和离。”
刚刚叶芷吟那个赌，她并不想下注。
但看到裴靳墨的这一刻，叶轻离改变主意了。
她终归是不信，三年夫妻，自己的命顶不过一场圣旨赐婚。
叶轻离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好，有错。
但作为一个女子，她爱了三年，等了三年，盼了三年，自己总该有身份，赌一个结局！
而裴靳墨看着那张明显被人紧攥过的纸，竟也伸手拿了过来。
一张信纸，一头一尾，两只各握的手。
叶轻离手指紧了紧，最后松开：“你……”
裴靳墨只说：“和离一事等我忙完，再同你说。”
话落，上马离去。
深夜的凉州城，家家闭户。
只剩马蹄声在长街上奔腾。
院落内。
叶轻离坐在烛下，一针一针绣着那幅《百寿图》，眼看着就剩最后一笔就要完成了。
不知怎的，她神思一晃，针便扎进了指腹。
一瞬刺痛。
叶轻离下意识的松开手，看着指腹上那抹鲜红的血珠，久久没有动作。
一旁，小昭见状，忙拿了药来，给她涂上。
“夫人，贵妃娘娘的寿辰还有段时日，您何必非要熬夜绣制呢？”
叶轻离收回手，捡回针：“有些事还是早早做完了好。”
就像她不知赌局结果如何，她也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又能都赶上贵妃的寿辰。
既然此，倒不如早些绣好。
届时便是自己不在了，也算是尽过为人子女的孝道，也好过到了底下后悔，遗憾。
只是这些，叶轻离不能同小昭说。
她们八年主仆，自己这条命，小昭或许比她还要在乎！
“小昭……”
叶轻离刚开口要说些什么，只见原本漆黑的屋外突然一片大亮，然后铁甲之声呼啸而过。
她转头看着，瞧着那光去的方向，心中不安莫名加剧。
“小昭，你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是。”
小昭领命退去。
叶轻离试图绣制《百寿图》，让自己能安下心。
但却毫无用处。
突然，门推开，小昭回来了。
她语气急切，满眼慌张：“不好了，夫人，他们说慕大人叛国通敌，要满门抄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