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风一夏就见景玄寒瞬间沉下了脸。
“和离?”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风靖手捏紧成拳,冷声控诉。
“这三年,我妹妹在王府过得如履薄冰,人人称她王妃,可她却过得连个奴仆都不如,只能日日看着你跟其他女子浓情蜜意。”
“她为你卸下战甲穿上素衫,洗手作羹汤,样样尽心尽力,甚至为你差点丢了性命!只盼能将你顽石一般的心焐热!”
“可你呢?欺她,辱她,轻贱她!”
风靖越说越愤怒:“三年前是我的一意孤行才令吾妹沦落至此,风靖悔不当初。”
风一夏不知何时,已经站到风靖身边,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心口像被一只大手捏紧了般难受。
她红着眼开口:“哥……不是你的错,我知你是为了我好……”
风靖却听不见。
他极压抑地咳嗽了一声,又转为漠然语气:“只盼王爷签了这字,此后,我们风家与永安王府恩断义绝!你与我妹妹,自此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景玄寒眼中滔天怒意化为冷笑,声音里尽是嘲讽。
“风一夏既然妄想得到不属于她的东西,那所受的一切便与人无尤。”
“更何况你们把本王当什么了?”
“这桩婚事当初是你们风家自己求的,既如此,再不愿也给本王自己受着!”
风一夏看见哥哥骤然苍白灰败的脸色,终于还是忍不住嘶哑道:“够了,景玄寒!”
但那如秋叶般苍凉的声音悄无声息散去,不起波澜。
景玄寒说完拂袖而去。
风一夏固执地留在原地想要握住风靖的手,想要留在他身边,却只是徒劳无功。
哥哥还不知道她已经死了,若是知晓,哥哥又该怎么办……
随着景玄寒远去,一阵强烈几乎撕碎灵魂的引力传来将她拉离,她瞬间出现在近月楼门口。
耳边传来众人细碎的窃窃私语声。
“刚才那个残废是曾经的楚国战神风靖?他竟敢让永安王跟她妹妹和离?!”
“他自己被太傅千金退婚就罢了,竟然连妹妹的姻缘都不放过。”
风一夏神魂一震,哥哥被退婚了?
她竟毫不知晓……!
“要我说,这个哥哥倒比妹妹识趣的多,知晓自己一个残废配不上名满盛京的太傅千金,也不纠缠,就那风一夏不要脸,仗着家世求皇上赐婚!”
这时,林邺冷冽的声音传来:“你们说够了没有?”
一群人做鸟兽散。
景玄寒站在门口,抬眸看了一眼二楼包厢位置。
“风一夏人不在手段倒是不少,先是夏英,又是风靖,不就是想逼我去镇国寺把她接回来?”
他脸上的嘲讽愈深,冷冷吐出两个字:“做梦。”
定定看了他许久的风一夏露出一个支离破碎的笑。
她不明白,上天让她以这样的方式跟在景玄寒身边,难道就是想让她更深刻的了解景玄寒有多厌恶她吗?
林邺皱起眉,走近景玄寒:“你不是一直想摆脱风一夏,方才为何不签了那和离书?”
景玄寒倏然转头看他,眼神冰冷,嘴角似笑非笑:“怎么,和离了让你娶她吗?”
林邺也冷下眉目:“王爷慎言!”
两人正对峙着,突然,快马的嘶鸣声响彻整条街。
一道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边疆急报!快快让道!”
这种急报都是进宫直接呈给皇上,就算景玄寒贵为楚国最尊贵的王爷亦不能私自探听。
风一夏就看见景玄寒蹙了眉,随即对着身后的卢风道:“回府。”
刚踏进王府厅中,风一夏眼中撞入一道纤弱身影。
苏清荷?
风一夏又倏地转头看景玄寒,眼睁睁望见他敛了脸上戾气,温柔问:“清荷,你怎么来了?”
苏清荷盈盈一笑,我见犹怜:“不知怎的,心头总有些不安,便来看看你。”
月下清影,景玄寒与苏清荷坐于庭院中。
苏清荷纤手抚琴,景玄寒手持一只玉笛。
琴瑟和鸣。
风一夏自虐般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悲哀。
景玄寒于乐理一道颇有造诣,一曲琴谱天下无数人求而不得,所爱女子自当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她不是没做过努力,两人刚成亲没多久,她寻访了一位制琴名家,费尽心力亲手制作了一把琴想要送给景玄寒。
但当她兴致冲冲抱着琴来到景玄寒面前,还未开口,就见他冷着脸道:“你也配抚琴?东施效颦。”
说完抽出长剑,剑光一闪。
她亲手做的琴弦由中间齐齐断开。
景玄寒毫不留情地离去,丝毫没注意到风一夏细密伤口布满的十根手指。
她永远成不了景玄寒爱的那种女子。
风一夏从没一刻这般清晰的明白这件事。
这时,景玄寒的笛声却骤然停住,他脑海中突然出现风一夏在这院中练枪法的身影,身姿翩若惊鸿。
又好像看见风一夏停下动作,白皙脸颊微红,额间沁出一层薄汗,转头往他这个方向看来。
看见他风一夏眼睛先是一亮,又流露出踟蹰和惶恐。
她小心翼翼征求他的意见:“王爷,你若不喜欢我以后便不在这院里练了……”
“王爷,你怎么停了?”
苏清荷疑惑的声音打断景玄寒的回忆。
“没什么。”他莫名竟有些仓皇,忙收敛思绪,正要说话。
恰时,护卫来报:“王爷,陛下召您即时入宫。”
……
皇宫,紫微殿。
风一夏跟着景玄寒走入。
见他向楚国皇帝景玄行礼后询问:“皇兄,这么晚召我入宫何事?是因为今天那份边疆急报?”
景玄抬眸看他,揉揉眉心才沉声道:“敌军突袭,风家军主将受伤,边疆求援。”
景玄寒沉吟一瞬:“风家军这次领兵的是旁支的风明修吧?真是无用。”
风一夏一顿,说是风明修,其实她才是主将。
这份情报应该是数十天前,她与羌国大将军拓跋炎那一战。
许是风家军连胜,拓跋炎坐不住了,召集人马夜攻云鹫城,风一夏也在那场仗里受了伤。
为了以防万一,便派人进京求援。
她又听见景玄寒道:“皇兄,我愿亲自领兵驰援。”
“不必,你给我安分在盛京待着!”
景玄看着一无所知的弟弟,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情绪,又突然问,“玄寒,你这两月就没想过上镇国寺去看一眼风一夏?”
风一夏抬眸诧异望过去,陛下明知道她不在镇国寺,为何要问这句话?
景玄寒脸上出现一抹明显可见的烦躁。
“为何这几日个个都要跟我提风一夏,搞得仿佛是我亏欠了她!”
“你……”景玄语气一沉,又无奈地问,“你就不曾对她动心分毫?”
景玄寒毫无半分迟疑地冷笑。
“她是我此生最厌恶的女人!”
似乎还觉得不够,景玄寒强调似的补充:“莫说心动,就算她死在我眼前,我也不会有片刻动容!”
话落,景玄浓黑瞳仁里溢出无尽怒意。
“混账,你根本不知道她为你付出了多少!”
天子一怒,帝王威严如雷霆般压下。
景玄寒识相地沉默。
景玄见状却越发来气。
“好,好得很!”
“既如此,等她回来,我就让你们俩和离!”
闻言,景玄寒浑身一僵,他抿紧唇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却是拱手行礼道。
“多谢皇兄!”
景玄顿住,气得挤出一句话:“滚出去!”
景玄寒紧了紧手,终于转身告退。
风一夏一路跟着,看着景玄寒黑沉的神情,忍不住疑惑。
“景玄寒,这不是你一直所想,得偿所愿不应该高兴吗,怎么还沉着个脸?”
……
景玄寒回到王府时,苏清荷还未离去。
景玄寒不由皱起眉,不轻不重地道:“我不是安排人送你回府?”
苏清荷敏锐地察觉到景玄寒心情不悦,温柔又担忧地道:“陛下这么晚召你入宫,我担心你,陛下……是不是不愿让你娶我?”
景玄寒想到皇兄的话,心中越发烦闷。
苏清荷以为自己言中,声音凄切。
“不能做王爷的结发妻子,是妾一生的遗憾,现在就连想陪在王爷身边这微小的心愿亦无法成全吗?”
景玄寒缓了神色:“别多想,婚期不会变,你早点回去休息。”
苏清荷这才放心离开。
风一夏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她那句“结发妻子”,眼中酸涩。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她当初也曾有过这样天真的愿景。
成亲没多久,为了求得景玄寒的一缕头发,她向大楚第一琴姬求艺制琴,拿惯长枪的手被磨得鲜血淋漓,琴却被景玄寒一剑斩断。
后来又向画圣百里衡求一幅墨宝想送给景玄寒,却被百里衡断然拒绝,说她根本不懂得自己画的含义。
这让她成为整个盛京的笑话。
直到最后,景玄寒如赏赐般扔给她一束发丝,她如获至宝,将那缕头发与自己的青丝交缠放进香囊。
直到死,那香囊都被她妥帖地珍藏在怀中。
景玄寒入寝后,风一夏在一旁盯着他看了许久。
睡着的景玄寒少了几分凌厉,那薄唇也不再吐出伤人话语。
风一夏轻声道:“当初你愿与我结发,是不是证明对我也曾有过怜惜。”
她自然得不到答案……
月华如水,风一夏起身走到廊下。
却见守在门外的卢风神色怜悯低声自语。
“王妃,你若是知道你当初费尽心思求来的只是街边一个乞丐的头发,你该多难过。”
风一夏整个人蓦地僵住!
尽管只是一缕幽魂,她却感觉自己似乎被月光冻成了冰。
她的心似乎又开始密密麻麻疼起来,那疼痛绵长而持久,如千万只虫在不停啃噬。
远胜当初心脏被利箭洞穿。
……
没两日,景玄寒奉皇帝圣命前往东岳山为边疆战事祈福。
东岳山下,风一夏看见这熟悉的地方,感慨万千。
景玄寒刚下马,便看见一对老夫妻相携,一步一跪,颤巍着往山上而去。
他看了半晌,问一旁迎接的东岳观观主:“他们这是在作何?”
观主轻声解释:“我东岳山有一条出名的传说,据说一跪一叩首,诚心跪完这万级台阶,所求之事便可实现。”
“不过万级台阶跪下来可会要半条命,所以甚少有人能完成。”
景玄寒蹙眉:“那他们为何还跪?”
观主叹息一声:“这对老夫妻儿子上了战场,两人这是来求儿子平安,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景玄寒沉默片刻,内心隐隐触动。
突然,观主身后一道童开口:“这算什么,五年前,有一个女子为求危在旦夕的心上人平安,在这万级阶梯上整整叩首了九遍。”
“我看她那不是求神,是想以命换命。”
卢风惊叹开口:“世间竟有如此痴情女子,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就连景玄寒亦忍不住停下脚步。
那道童仰头回想片刻。
“似乎是姓风,叫……风一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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