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这件屋子……她的婚房，都和阮香菱曾经的闺房一模一样。
城主府的一切，都与她阮惜时无关。
她眸中一片酸涩，哑声开口：“九爷，这是我的家，除了这里，我无处可去。”
早在四年前，她的父母就被劫匪杀害。
而那时的她，一心为傅云霆的城主之位清除障碍，等她回来时，他们早已下葬，她连父母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但傅云霆的回答，像把利刃刺穿她的心。
“这是我和香菱的家。”
傅云霆削薄唇瓣冷然开口：“明日，我就把休书给你。”
他只扔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阮惜时怔在原地，漆黑如墨的夜色就像一只巨兽要将她吞入腹中。
突然，一阵剧痛席卷全身。
她连忙拿出柜中药瓶，倒出一颗药放入口中。
但没有用，因为此刻，身体的痛好像不及心痛的十之一二。
她强忍着痛，低声呢喃：“九爷，我不想要休书……”
然而，房间一片寂静，无人能回应她。
阮惜时缓缓闭上了眼，眼角滑下一滴泪。
第二日，义善堂。
阮惜时咳嗽不止，尉迟文恨不得让自己替她受这份罪。
“岂有此理，我现在就带人去城主府把那些树全都砍了！”
他说着，便气势汹汹的朝门外走去。
阮惜时闻不得花香，阮家也从来都不会栽种任何会开花的树。
然而，城主府一年四季都弥漫着花的香味，只因为阮香菱喜欢。
“阿文！”
阮惜时连忙叫住他。
若是尉迟文砍了那些树，不知道傅云霆会有多生气。
替阮惜时诊脉的叶卿羽叹息一声：“惜时，若是你的身子以这种速度溃败，不出两个月你便会……你不要在城主府住了，本就闻不得花香，再住下去对你百害无一利。”
两个月……
阮惜时愣了一瞬，嘴角不由扯出一个苦涩弧度。
“九爷呢？”叶卿羽问。
阮惜时移开视线：“他向来公务繁忙，你是知道的。”
闻言，叶卿羽脱口而出：“是真的忙，还是不在乎你？”
但话音刚落，他便心生悔意。
看着阮惜时苍白的脸色，他抿紧了唇。
良久，他才开口：“我先给你开个药方吧。”
“好。”
尉迟文拿着药包，扶着阮惜时走出医馆。
她用尽全力才能勉强维持正常仪态，可下一刻，她瞳孔骤缩，身体瞬时僵住。
不远处，傅云霆抱着一名女子上了马车。
她认得，那是阮香菱。
她真的回来了。
阮惜时还没回过神，就听见阮香菱娇柔的声音：“九爷，大夫说我们的孩子现在很好。”
天空渐渐飘起冷雨。
阮惜时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的。
她强硬的赶走了尉迟文，撑着伞走在街上。
街上行人三三两两，唯有她是孤身一人。
不知是何人在哼小调，旋律凄凉，语调哀婉。
阮惜时怔怔的站在原地。
她忽然回忆起自己与傅云霆的初见。
那年，她十岁。
她遗落在外十年，才被阮家寻回。
而阮家与傅家是世交，尽管那时的傅云霆已经初露锋芒，但是看向她的目光还是柔和的。
她甚至还记得，傅云霆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不让你再受颠沛流离之苦。”
是从何时起，他们之间变成了这样？
这个深夜。
阮惜时翻来覆去，噩梦不断。
自她生病后，时常会梦到傅云霆抛弃自己。
偶尔还会梦到少年时，自己与阮香菱一同坠入湖中，傅云霆率先救的却是阮香菱、爹娘下意识关心的也是阮香菱……
她永远都是被忽略的那一个。
疼地迷迷糊糊间，脸颊突然触及到一抹凉意，阮惜时猛地惊醒。
昏黄烛火下，傅云霆寒厉的脸映入眼帘。
见她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傅云霆微微蹙起眉心。
随即却冷声质问：“你今日又去了义善堂？”
“我……”她不想让傅云霆知道自己生病的事情，“我去捐了些银两……”
傅云霆却直接掐住了她的下颌，打断了她的话：“看来一个尉迟文已经不能满足你了？”
阮惜时脑海中轰的一声，满脸不敢置信。
她颤声问：“你这是何意？”
“我何意，你自己心里清楚！”
话毕，傅云霆欺身而上，将她压制。
鼻尖弥漫着他炙热的气息，但阮惜时一想到他方才说的话，以及白日看到的那一幕，内心本能的抗拒。
可这一切落在傅云霆的眼里，便成了做贼心虚。
一股莫名的怒火涌上心头。
他愈发霸道，完全不顾阮惜时的感受，只一心索取。
疼，是阮惜时现下唯一的感受。
她侧过头，将嘴角溢出的鲜红埋入枕中。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切才结束。
装着避子药的瓷瓶被扔至床榻，随后，房间响起傅云霆薄情的话。
“吃了。”
阮惜时看着熟悉的瓷瓶，再次忆起白日阮香菱欣喜的声音，心口猛然绞痛。
成婚五年，她不清楚自己吃了多少避子药。
她一直以为是傅云霆不喜欢孩子，现在看来，他只是想要阮香菱为他生的孩子罢了。
她闭上眼睛，合着血吞下那苦涩的药丸。
清晨，阮家商号的一个管事不顾城主府侍卫的阻拦，闯了进来。
“大当家的，出事了！”
“何事如此慌张？”阮惜时披上衣裳，打开门。
看到阮惜时，管事的像是有了主心骨，人也冷静了下来。
他躬身行一礼，沉声道：“方才大小姐来商号，说她才是商号的大当家，要掌管商号。”
阮惜时的心一颤。
“我知道了，你让阿文先去，我稍后就来商号。”
管事连忙道‘好’，随后疾步离开。
回到房间，阮惜时找出商号大当家的印鉴。
冰凉铁牌让她微微出神。
她出生时，正值阮家危难之际，李、穆、季三大商号肆意打压，意图吞并阮家。
阮父阮母整日早出晚归忙于生意，照顾她的奶娘不尽心，一时疏忽竟将她弄丢了。
之后，阮老爷子不知从何处找到一个与她相差无几的孩子，带回了阮家，取名阮香菱。
自此之后，阮香菱便代替她成为了阮家小姐。
尽管自己在十岁时被寻回，但这缺失的十年，终究还是缺失了。
否则，阮父阮母怎么会让一个养女成为阮家大小姐，将她这个亲生女儿压在底下，成为所谓的阮家二小姐？
阮家商号。
阮惜时踏入议事堂，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黑檀高椅上的阮香菱。
她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得意非常：“妹妹，姐姐没死，你是不是很惊讶？”
阮惜时定定的看着她，眉头深皱。
还没说话，城主府的侍卫突然闯了进来的，一把将她羁押在桌上。
“奉城主的令，将阮惜时压入大牢。”
天色阴沉，压抑的人喘不过气。
大牢门口，尉迟文带着漕帮的兄弟，提着刀，拦下城主府的侍卫。
打开镣铐，看到阮惜时脸色惨白的模样，他勃然大怒。
“傅云霆竟敢如此对你！”
傅云霆分明是靠阮惜时的帮助才坐上城主之位，却连表面上的尊重都懒得做，将他放在心尖上的人糟践至此！
阮惜时撑着身子，缓了一口气，才沉声说：“送我回城主府。”
“你还要回去？那城主府有什么好的？”
“阿文，有些事情总要了结的。”
回到城主府，门口，阮惜时便看到傅云霆将阮香菱抱上马车。
看到阮惜时，他眼底燃起丛丛怒火，径直朝她走来。
“阮惜时，你怎么这么恶毒？若不是香菱无意说漏嘴，我还不知五年前果真是你动了手脚，害得她如今双腿不良于行！”
他带着厌恶与恨意的话随着冷风吹入阮惜时的心里，冰凉又刺骨。
她一时说不清自己是何感受，只能无力的辩解：“九爷，我真的没做过。”
傅云霆的神色骤然变冷。
“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香菱一直拿你这个养女当亲妹妹，可你呢？”
听到这话，阮惜时的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她一寸寸描绘着傅云霆的眉眼，沙哑开口：“我只知她一回来就抢走了你，不仅如此，她还要抢走阮家商号。”
闻言，傅云霆冷笑一声：“何须她抢？如果她想要，我会亲手把阮家商号捧到她面前。”
“至于我……”
傅云霆身后的侍卫上前两步，将一封书信递至阮惜时手里。
“我从来都不曾属于你，又何来抢走一说？”
话毕，他转身离开。
马车渐渐消失在阮惜时的视线里。
她低头看到信上的‘休书’三个大字，心中恍若空了一个大洞，风一吹，就绵绵的疼。
她的声音空洞：“阿文，我说我没有害阮香菱，你信吗？”
一直立于身后的尉迟文立刻走到她面前，语气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阮惜时苦笑一声，内心的苦涩蔓延成海。
凉风起，一片枯叶缓缓飘落。
阮惜时注视着那叶子在风中挣扎，飘扬，最终落入尘土。
眼里一片黯然，她突然问。
“商号各个铺子的账本还要多久才能清算清楚？我想早日交给他。”
“不出一个月。”
“一个月，挺好……能在走之前将这一切都交给他，挺好。”
她低声呢喃着，尉迟文却是忍不住心中怒气。
“为什么要交给他？他根本就不值得！”
若不是她在这里，方才他就想上前给傅云霆一拳。
阮惜时摇摇头，望着城主府的方向。
“阿文，你不懂。”
如果把商号给他，能让他开心，那就值得。
但阮惜时并非没有私心。
她可以为了傅云霆付出所有，却不愿给他自由，让他娶别人。
在生命即将耗尽之际，她想自私一回，让傅云霆好好陪着自己。
爱一个人，好似飞蛾扑火，哪怕会失去一切。
阮惜时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嘴里一阵发苦。
“阿文，你让人去给九爷传信，就说我已知阮香菱怀孕，如果不想让她一尸两命，就回家。”
尉迟文以为她想通了，要对阮香菱动手，连忙应下来。
城主府。
阮惜时站在院子里，阮家的下人已经将府内所有的梨树、梅树砍掉，就连莲花池里的莲花，也被连根拔起。
所有人都已经被她遣散离开。
地上到处都是零散的树枝，踩在上面，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她拿起一旁早已准备好的火把，将它们一一点燃。
傅云霆只让人栽种这些树，却从不曾搭理，是她强忍着不适让府内的下人精心照料。
如今，她只想把所有跟阮香菱有关的东西全部抹掉。
火势渐渐蔓延，阮惜时也逐渐被烈火包围。
脚下的树枝被引燃，她却没有挪动分毫，只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
傅云霆赶回来时，看到的便是阮惜时衣衫单薄的立于熊熊烈火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