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溪心中叹息。
未说出口时,她纠结难舍,陛下不答应,她又愧疚难安。
她跟顾昊卿是从小定下的婚约,可前些日子那一场迎亲闹剧,已打消她最后一丝期盼。
苏家所有人都死在战场上,她想,她最后的归宿,也应该在那里。
既如此,又何苦用一纸婚约绑住顾昊卿。
深夜,将军府。
苏锦溪皱眉看向苏岩:“彭参将的家人全不见了?可有查到什么?”
苏岩神色严峻:“不知为何,线索突然全断掉了,像是……被人刻意抹掉了。”
房间的烛火爆响了一声,烛影晃动。
苏锦溪放下手中的册子,叹了一口气:“明日就要出征了,此事先放一放吧。”
第二日,大军出征,群臣相送,但没有顾昊卿。
苏锦溪骑在马上,心下黯然。
大军前行,到了长亭,却见一个修长的人影站在那里。
苏锦溪心中微动,深吸了一口气上前。
路边长亭的野菊花洋洋洒洒开的正好,她翻身下马,拱手见礼:“太子殿下。”
顾昊卿看她一身甲胄,冷冷一笑:“你真要上战场?也不怕你苏家最后一点血脉都留不住?”
阳光打在苏锦溪脸侧,让人看不出她此刻的表情。
她这一身重重的铠甲,头上的头盔是她爹留下来的,刀痕遍布。
而她手中的剑,是兄长战死后,她从战场上找回来的,寒芒如初。
甲胄之下的伤口又裂开,一股痛意从肩上蔓延至心口。
她抬头对上顾昊卿的眼,声音平静却坚决:“我姓苏,苏家的人就算死,也该死在战场,死后王旗加身,焚身烈火,连骨灰都要撒在开满长生花的靖海关前!”
苏锦溪看着他,忽然眼眶酸涩。
她上前一步,看着他的眼睛突然笑了:“昊卿,若我死在战场上,我们的婚约便不作数了。”
说完,她从他身边擦身而过,背影决然。
顾昊卿一怔,抿着唇,胸中一口闷气让他突然说不出话。
只能看着她翻身上马,烈烈英姿随大军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尘土飞扬的大道,她也一次未曾回头。
又过一月,北境战火纷飞,南境也战乱四起。
顾昊卿临危受命,与甘老将军同去南境平乱。
南境一场大战刚结束,城外四处都在冒着黑烟,南蛮和顾国的兵士的尸身堆叠。
一片人间地狱。
顾国士兵的尸首被翻捡出,抬到城下,一具具堆成小山,盖上一面顾国的黑底银龙旗,烈火焚身。
顾昊卿站在城头,久久驻足,浓重的血腥味和着尸体烧焦的味道直冲大脑。
他面色沉重,问一旁的甘老将军:“每一场战争都这般惨烈吗?”
甘老将军摇头:“这不算什么,北境的战争要比这里残酷太多了,那才是真正的修罗地狱。”
顾昊卿一瞬间就想起了苏锦溪。
她身负重伤上了战场,现在又该如何?
他没发现自己此刻有多不安,而这不安只为一个人。
此时,一个斥候急急来报:“北境急讯!太子殿下,甘将军,苏将军驰援北境途中,在平阳谷被伏击,苏将军率领的先行军全军覆没!”
这个消息像一声平地惊雷,在顾昊卿胸口炸开。
他的手撑住城墙,才能勉强不倒下。
“苏锦溪呢?”他厉声质问。
“苏将军尸身还未找到,至今下落不明……”
顾昊卿心里一阵一阵刺痛,他转身跑下城楼,身后的甘老将军叫他,他似乎也听不到了。
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苏锦溪就算是死了,他也要把她的尸首带回来。
怎么说,她救过自己一回,他不能让她死了都无家可归。
千人轻骑策马跑了几日几夜,一路上不知换了几匹马。
到了一处驿站,稍作休整后,顾昊卿正要上马,却看见一个乞丐蹒跚而来。
那个乞丐身形瘦得已经脱形了,头发脏乱,衣衫褴褛,只能依稀看出是一个女人。
她手里拿着一根棍子,一只脚赤着,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脚掌磨出了血,每走一步,在地上留下一个血印。
顾昊卿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苏锦溪?!”
“哐当——”苏锦溪手里的棍子掉在地上。
这一刻,她怕极了这又只是一个梦。
她终于不管不苏地冲上前,一把将顾昊卿扑到了地上,一只手摸上他温热的眼眸。
真的,不是梦。
苏锦溪说不出话来,只能喉咙里发出一声委屈又痛苦的嘶叫。
她从顾国军营逃出,一路徒步逃亡八百里,竟还能见到这个人一面。
顾围的黑甲骑兵一拥而上,举刀让她放开顾昊卿。
她却将他抱得更紧。
顾昊卿伸手,示意众人无事。
他心头激荡,手不觉颤抖着抱住压在他身上的苏锦溪。
她瘦了好多……怎么会变成这样……
顾昊卿心里毫无征兆地刺痛了一下,心底涌起异样的情绪。
苏锦溪重伤,顾昊卿快马加鞭赶回上京,将人直接带回了东宫。
东宫清凉院。
许慎给苏锦溪把完脉,脸色难看。
他沉重道:“她被动过重刑,身上有鞭伤,肋骨被人打断,这一个月怕是靠着吃草根树皮活下来的,五脏都带着伤,还有……那双脚走得肉都磨烂了……”
说到后面,许慎几乎说不下去了,心里堵得慌,喉头哽得难受。
他治过她无数的伤,没有一次像这样吓人。
顾昊卿听着,心头莫名揪住。
他挥了挥手,让许慎下去。
他走上前,看着苏锦溪疲惫的脸,心情复杂难言。
忽然,眼神瞥见她怀中露出一角带字信函,顾昊卿拿出来展开一看。
信上道:“多谢苏将军给的顾国兵力布防图,待我一统顾国,便娶将军为妻,以此为据!”
信的落款赫然写着陆南弦三个大字。
顾国四皇子,陆南弦!
顾昊卿霎时面沉如水,捏住这封信,死死攥住了拳。
……
惨淡的阳光从半开的窗透进来,苏锦溪缓缓睁开眼,恍惚的视线看着带纱的床幔。
然后,床纱被人撩开,顾昊卿出现在眼前。
阳光从他身后洒下,在他脸上投出一片阴影,神色晦暗不明。
苏锦溪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四目相对,顾昊卿脸上神情莫测。
苏锦溪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撕裂般疼痛:“我……活着回来了。”
顾昊卿薄唇微抿,脑海里不自觉想起来,那日长亭送别的场景。
那日,苏锦溪那样决然地跟他告别,就好像那一去,她就不会回来了。
在南疆得到她被伏击的消息时,他也以为,这个人不会回来了。
可是现在,看见她就活生生地在这里,又想起那封陆南弦的信,心里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欣喜。
他突然开口:“顾国拿到顾国北境布防图,一个月之内连下顾国十四城。”
苏锦溪的身形僵住了,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发愣。
他的眸色一点点暗下来,声音毫无起伏:“平阳谷一战,先行军全军覆没,你是如何活着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