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四,中元节。
城中百姓都在忙着出城祭祖扫墓,一辆挂着红绸的轿子在街上格外惹人注目。
谁家这么奇葩,选在中元节成亲?
选这么个晦气的日子也就算了,哪有新郎家不接亲,还要新娘子自己送上门的?
这新娘子家里也是寒酸,就一顶花轿,嫁妆和陪嫁丫鬟都没有。
众人议论纷纷,终于有知情的人出来说:“轿子里的是容家小娘子,人长得挺好看的,可惜是后娘养大的,用了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求了晋安侯府的婚事,晋安侯府那位杀孽重,煞气大,只有这样的日子才压得住。”
晋安侯府的名号一出,众人皆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谁不知道那位虽然战功赫赫,却在战场上伤了眼,哪怕他被封侯,得了无数赏赐,也改变不了他前途尽毁,变成废物的事实。
之前已有传闻,他受不了刺激,性情大变,连至亲之人都不认识,不管是谁靠近都会被打伤,如同疯狗。
容家小娘子这是为了荣华富贵连自己的小命都不要了吗?
不管众人如何看待这件事,容家的花轿还是顺顺当当的停在了晋安侯府大门口。
晋安侯府并未张灯结彩,门守见花轿到了才进去通传,一刻钟后,一个婆子走到花轿外,不耐烦的说:“侯爷行动不便,大少夫人还不自个儿出来,这是等谁呢?”
日头升高,走几步就热的要命,婆子满脸的不耐烦,,丝毫没有把这位马上要过门的侯夫人放在眼里。
没有陪嫁丫鬟,林月自己拨开轿帘躬着身走出来。
盖头盖着,看不见容貌,那拨帘的素手却是指节纤纤,白得晃人眼。
“有劳嬷嬷引路。”
林月开口,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如山间清泉,甘甜滋润,落在那婆子耳中,却只觉得是个好欺负的软柿子。
“进来吧。”
婆子说完大步朝前走去,也不管林月跟不跟得上,林月迟疑片刻,自己动手掀了盖头。
门守和围观的百姓不由得发出惊呼。
开过面的脸颊像是上好的白玉,白玉之上,柳叶眉纤细,杏眸清润且坚定,高挺的鼻梁之下,是两瓣莹润艳丽的唇,似含苞待放的牡丹,还沾染着清晨晶莹的露珠,让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这容家小娘子竟生得如此好看!
婆子听到惊呼扭头,看到林月的脸亦是控制不住的惊艳,随后怒斥:“谁让你自己掀盖头的?”
林月拿着红绸追上婆子,柔声说:“无人扶我,我怕跟不上嬷嬷,只能把盖头掀了。”
婆子狠狠剜了林月一眼,小声嘀咕:“果然是后娘养的。”
上不得台面。
两人站的近,婆子的嘀咕很清晰的落入林月耳中,林月只当没听见。
快到前厅的时候,婆子让林月盖上盖头,假惺惺的把她扶进去。
仍是无人来牵红绸,林月一个人拜的天地。
拜完,丫鬟送来茶水,林月跪在地上将茶盏举过头顶,恭恭敬敬的说:“母亲,请用茶。”
无人理会,林月只能一直举着。
这是婆婆谢秦氏给她的下马威。
过了一会儿,林月的手开始发抖,茶盏发出细微的声响,谢秦氏终于接过茶,却不满的说:“这才多久就撑不住了,平日在家是怎么学的规矩?”
“请母亲恕罪。”
林月的表现还算乖顺,饶是如此,谢秦氏也没拿正眼瞧她,喝了茶没给红包,也不让林月起来,方才带路的婆子开始训话:“侯爷常年在外征战,无暇顾及儿女情长,所以府上二爷成婚要早一些,二少夫人出自书香门第,是大家闺秀,又长大少夫人两岁,行事周到些,大少夫人嫁的虽然是侯爷,这府上事务以后还是得归二少夫人管。”
“是。”
“侯爷最重孝道,每天早晚,大少夫人都要到长康院向老夫人请安问好。”
“是。”
一般新妇进门,都是第二天请安的时候才会训话,谢秦氏瞧不上林月,以晋安侯不喜被人打搅为由,没办婚宴,林月更是连个陪嫁丫鬟都没有,自然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训完话,婆子带林月去换衣服。
因为她的夫君受伤后,不喜被人打扰,发脾气的时候还容易伤人伤己,去见他的人,身上不能有任何利器。
路上,婆子又告诫林月要保持冷静,不管一会儿看到什么,发生什么,都不能大呼小叫,林月一一应下,然而当婆子带她走进一个杂草丛生的破旧院落,林月还是控制不住讶异。
她的夫君,是晋安侯李萧寒,
他虽然出生于冀州商贾之家,却是天纵奇才,十五岁从军后,二十岁就一战成名,成了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此后他打过无数次胜仗,用了七年时间帮昭陵平定外患,换来了眼下的太平安乐。
他是昭陵最年轻的异姓侯,就算变成瞎子,也不该住在这样破烂的院落。
一路登上台阶,婆子上前叩门,对林月的趾高气扬变成了小心翼翼。
“侯爷,大少夫人求见。”
无人应声,婆子却退到一旁冲林月使眼色,示意她自己进去。
林月上前推门,破旧的房门发出“吱呀”的刺耳声响,一股潮腐难闻的阴寒气息扑面而来。
门外的婆子露出嫌恶之色,林月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提着裙摆,踏上蒙尘的地砖。
环视一周,屋里只有一张没有床帐的床,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也没有人。
林月收回目光,扬声说:“林月见过侯爷,方才我已跪拜过公婆,按照礼法成为侯爷的妻子,以后,林月当一切以侯爷为重,忧侯爷所忧,不论富贵贫贱,生死不离!”
屋子太过空旷,无人说话,林月只能听到自己的回声。
林月还想往里走走,婆子催促:“大少夫人,好了,侯爷已经听到了。”
林月没有陪嫁丫鬟,二少夫人姜氏安排了谷雨、青雾两个婢子给她,她与李萧寒并不同住,在侯府西南角得了一个叫莲香院的小院子。
傍晚去长康院请安,又被揪着挑了一堆错,晚饭也没吃成。
夜里谷雨、青雾睡得很沉,林月饿得睡不着,偷偷去厨房找吃的,吃到一半,想到那个破旧的院子,林月拿着两个馒头就去了那里。
白日来只觉得院子破烂,到了晚上却成了阴森恐怖。
今晚可是她的洞房花烛夜,有什么可怕的?
林月深吸了两口气,上前叩门。
“夫君,我给你送了好吃的来。”
无人应答,林月直接推门进去。
屋里很黑什么都看不见,林月循着记忆朝白日看到的那张床走去。
还有几步远的时候,角落突然传来哗啦一声。
林月停下,试探着叫了一声:“夫君?”
话落,乌云被风吹散,明月的清辉从窗户透进来,一条被打磨得发亮的铁索在地砖上延伸,尽头处,是极其高大的黑影。
林月还想走近细看,黑影突然发出极其凶狠的叫喊。
“汪汪汪!”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林月吓得跑出屋子,叫喊变成了狂笑。
林月跑掉了只鞋,但她不敢进去拿,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为昭陵立下汗马功劳的大英雄,竟然被家人用铁索禁锢,不见天日!
第2章 回门
早上去长康院请安,等了半个时辰才被叫进去,一进门,谷雨就向谢秦氏告发林月晚上偷溜出门丢了只鞋。
谢家原本是冀州商贾之家,商人地位很低,虽然李萧寒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立下赫赫战功,让谢家在瀚京占据了一席之地,谢秦氏也比那些一开始就养尊处优的贵夫人要苍老许多。
她的头发已经花白,面上肌肉也都松弛,眼角和嘴角皆下垂的厉害,依然还能瞧得出几分精明市侩,若是皱眉,便会有几分尖酸刻薄。
听完谷雨的话,谢秦氏就皱紧了眉头,她冷冷的看向林月,质问:“你昨晚上哪儿去了?”
“回母亲,我去看夫君了,昨晚毕竟是我们的新婚夜,我想与夫君一起度过……”
“真是不知羞耻!”谢秦氏打断林月,“刘婆子难道没跟你说过侯爷受伤后不喜欢被人打搅?”
林月点头:“嬷嬷自是交代了的,但我与夫君已经成婚,不算外人,我始终是要为夫君传宗接代的,不和夫君好好培养感情怎么能行?”
寻常新妇便是经历了洞房花烛也还会保留少女的羞怯,不好意思谈论这种事,林月倒好,自己给自己安排上传宗接代的任务了。
谢秦氏的眉头皱得越发的紧,又听到林月说:“但是昨晚我没见到夫君,只看到一条大狗,娘为何要在夫君屋里养这样一条大狗?”
“闭嘴!”
这话踩了谢秦氏的逆鳞,她勃然大怒,扬手给了林月一巴掌。
谢秦氏的手劲儿很大,林月半张脸顿时肿了起来,林月捂着脸无辜的说:“母亲,儿媳说的都是真的,夫君屋里真的有……”
“再敢提那个字就给我滚出侯府!”
林月这才噤声,谢秦氏还是很气,冷声命令:“给我去屋外跪着!”
“是。”
林月去屋外跪着,过了会儿,谷雨和青雾也出来跪到她旁边。
日头很快升高,太阳晒在身上跟烙铁似的,林月扛了一会儿,两眼一番晕死过去,谷雨和青雾立刻大喊,谢秦氏这才松口让三人回去。
谷雨和青雾跪得膝盖生疼,偏偏林月晕的不省人事,两人只能轮流把林月背回莲香院。
回到屋里,林月立刻“醒”过来,还当着谷雨和青雾的面撩起裙摆,取出两个护膝。
两人顿时明白自己被戏耍了,谷雨沉不住气,恨声道:“好啊,你竟然敢欺瞒夫人!”
“快去告状吧,”林月把护膝收好,笑盈盈的看着谷雨,“反正有你们两个陪着,我也不亏。”
膝盖刺痛,谷雨走路都一瘸一拐的,她恶狠狠的瞪着林月质问:“我们与大少夫人无冤无仇,大少夫人为何要这样害我们?”
“你们既然跟了我,便是与我有主仆缘分,听说侯府二少夫人治下有方,你们难道不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谷雨差点笑出声:“我们虽然在院子里伺候,但府上管事的还是二少夫人,你没有嫁妆傍身,也就昨日头上那点珠钗值几个钱,还被充入了府库,凭什么当自己是主子?”
“凭我夫君是晋安侯不行吗?”
谷雨这次是真的绷不住笑出来了,她双手环胸,幽幽的说:“侯爷受伤后性情大变,已有疯魔之症,为了不让他伤人,夫人早就命人……”
“谷雨,你越矩了!”
青雾及时提醒,她们到底是做奴婢的,不该在背后议论主子。
谷雨没再继续那个话题,高高在上的说:“反正你进了侯府,就该收起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夹起尾巴做人,不然有的是你的好果子吃!”
林月躺到床上,说:“那你去告状吧。”
才吃了苦头,见林月这般无所畏惧,谷雨一时又有些不确定。
这容家小娘子莫不是还真留着什么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