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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则尘心念急转，脚步也没有停下，靠着感觉向沈千橙那个方向走去。
一刻钟，秦则尘感受到脚下的坚硬，步伐顿住。
他低了头，轻轻挪开鞋面，天色昏暗，他只能看到一丝丝泛冷的光泽。
秦则尘脑海中突然划过一道白光，下一刻，他脸色大变，蹲下去扒拉着脚下污泥。
当将那东西捧在掌心时，向来镇定冷静的人，浑身都在微微发颤。
他布满薄茧的手掌之上，一方小而精致却缺了一角的玉印静静躺在那里。
上好的和田玉触手升温，秦则尘却觉得浑身冷透。
依稀可见，玉印底部刻着：沈千橙印。
第13章
秦则尘蓦然想起那日清风拂面，他看着沈千橙身着华服登上台阶，恭敬的从帝王手中接过自己的私印。
年轻帝王半点防备都无：“此印可调动十万兵马，朕以此，成就皇姐长公主之尊。”
沈千橙声音坚定：“若璃谢过陛下恩赐，本宫在印在，本宫亡印碎！”
秦则尘突然红了眼圈。
沈千橙当时得到这方印之后，百官弹劾，可皇上用一句话堵住了所有人的嘴：“朕在这世上就这么一个亲人了。”
百官还有要劝的，皇上又说：“长公主若想要权，在替朕把持朝政那几年，你们可能说出一件她行差踏错的事？”
这下，无人再说话了。
而沈千橙那天散了朝，便直奔将军府。
秦则尘坐在一旁，听她跟兄长说：“顾明稷这小子，现在可算是个能压制百官的帝王了。”
她满脸欣慰，此后多年，这方印从未动过，可沈千橙却从不离身。
如今……如今，却落在这满地污泥中，她那么珍贵的东西都不要了。
真的还活着吗？
这一瞬，秦则尘坐在城墙下，脸上尽是茫然。
就在这时，他隐约听见头顶传来阵阵匆忙的脚步声，顿时神色一紧，将那方印往怀里一揣，紧紧贴在城墙上。3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秦则尘打起了十万分精神。
然后，城门开了，马车声缓缓响起。
秦则尘屏住了呼吸，可令他奇怪的是，除了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再无其他。
他转头去看，只能看到一辆简单至极的马车，慢慢朝着远方走去。
北疆人向来生活在马背上，从不乘坐马车，这种时候，竟会放人出城？
就在马车消失在远方的那一瞬，秦则尘心里陡然涌上一股失落，他按住心口，转身朝拴马处走去。
等秦则尘回到丁敏所在的地方，却意外发现丁敏不在，他猛然皱眉，踏入密林之中。
“丁敏，你在这里吗？”
秦则尘绕着密林转了一圈，却没有看见丁敏的身影，他脸色陡然沉了下去。
依照丁敏的性格，应当不会随意乱跑，遑论是在这种紧张的情况下。
秦则尘打定主意再看一遍，刚转身却见到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他怒喝一声：“谁！”
密林之中，却只有他一个人的声响。
秦则尘目光如炬，依靠着感觉退到马边，将长枪攥在手里，才重新朝面前的林子里走了过去。
没走多久，他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丁敏。
秦则尘冲了过去，一番探查之后，发现丁敏只是晕了过去。
他心下稍忪，抱着人上马，朝营地赶去。
在他走后，先前出城的那辆马车慢慢停在了远处。
玄清伸手撩开窗帘，眉头皱了一下，看着身边静静躺着的人，半晌还是放下了车帘。
他低低道：“沈千橙，这么多年，你为他为中原付出了多少，怕是自己都数不清吧。”
黑暗中，车厢内无声无息。
这边，秦则尘抱着丁敏回了营帐，吩咐人看好他，才回了自己的营帐。
他睡的不怎么安慰，眉心总是皱着。
一片寂静中，幽幽响起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

秦则尘骤然睁眼，看向某处，不确定的开口：“沈千橙？”

第14章
沈千橙迎着他的目光，悚然一惊，凤眸里尽是慌乱。
但随即，她又想起，现在的她，仅仅是一缕幽魂，秦则尘看不见自己。
她有些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等她再醒来，就看到不远处的秦则尘。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做梦，颤抖着手去碰他，却发现自己的手瞬间穿过了秦则尘。
她怔然，难道书中记载的所谓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的说法，竟然是真的存在的吗？
如若不然，又怎么解释她现在这般模样？
她就看着秦则尘带着她的玉印从庆州城下回来，看着他珍惜的将丁敏抱回营帐。
也许是魂体没有承载那么多七情六欲，她心里半分波澜都没有。
只是看着他皱眉，她还是会觉得有些不舒服。
秦则尘看着半空愣了很久，嘴角慢慢浮起一丝苦笑，低声自语：“我真是魔怔了。”
沈千橙明明就已经死了，他还在期待什么？8
秦则尘向来觉浅，此时也睡不着了，他撩开营帐走了出去。
夜色慢慢褪去，营地内已经有伙夫开始烧起了锅炉。
沈千橙本想就呆在营帐内，她原先也看过话本子，一般她这样的情况，是不允许出现在阳光下的。
但随着秦则尘的离开，冥冥之中仿佛有股吸引力将她拉扯出去，直到靠近秦则尘三步之内，才逐渐散去。
沈千橙愕然，难道她就算成了这幅样子，也不能脱离秦则尘不成？
难不成她对秦则尘的执念已经深到了这个地步？
秦则尘走到一处，因为副将的呼唤停下了脚步。
副将上前说道：“将军，丁大夫昨夜连夜做了些药丸，说是吃下能即刻止痛。”
沈千橙心想：虽说在感情上自己和丁敏合不来，但丁敏所做之事，真正是为国效力。
她转头看向秦则尘，却见他脸色一沉，应了一声之后便朝丁敏营帐走去。
沈千橙跟着他到了丁敏。
此刻的丁敏，脸上带着浓浓的疲倦之色，见到秦则尘还是打起精神来：“怀哥哥。”
秦则尘却没了往日的温和：“那些药丸你不能给他们。”
丁敏脸色一变：“为何？”
“你明知道这药会损害人之根本，竟还要给将士们用，我要不是念在儿时情分，治你一个下毒的罪名也不为过！”
沈千橙陡然看向丁敏，心中逐渐涌上怒火。
丁敏却振振有词：“北疆一人之力，可敌我中原三人，你只带了十万精兵，如何能抵得过同等数量的北疆人，我下的分量不多，此战过后，好好修养便可。”
秦则尘冷眼看着她：“我再说一遍，不许用。”
丁敏咬了咬唇，突然说道：“你心里明明知道敌不过，却非要攻城，难道不是为了沈千橙而乱了心神？”
秦则尘跟她无话可说，冷声道：“你只是一个大夫，如何制定战略，你不需要多言。”
说完，他转身要走，却听丁敏在他身后开口：“怀哥哥，我曾问过你，你到底有没有对沈千橙动心，你说没有，可现在，你再问问自己，到底有没有！”
第15章
秦则尘脚步一顿，却什么话都没说，大步踏出了营帐。
沈千橙跟在他身后，心里有些乱。
丁敏这次可算是误会了，秦则尘对她应当从没有男女之情，只是迫于皇权的压力娶了她，哪怕成亲三年，他依旧是心里没她。
沈千橙甩了甩头，自嘲一笑，都已经天人永隔了，何必还执着于生前的情情爱爱。
如今，她日日夜夜都能看到他，也算是不错了。
一个时辰后。
秦则尘看着大军，扬起手中的旗帜：“将士们，随我出征！”
他身后，怒喝声响彻云霄。
大军开拨，没多久便兵临城下。
他们的动静不小，北疆早有安排，城楼上列开一排守城器械。
北疆首领出现在城楼之上，看着秦则尘道：“秦则尘，仅仅十万人，就想反攻，真是天真！”
秦则尘长枪点地，一字一顿：“等我攻破城门，你便会知道，此刻你的话有多可笑！”
开战之前，敌将叫阵，是兵中常有的事情。
北疆首领笑道：“可笑？你们中原的长公主都死在我面前，你有什么脸面跟我说这些？我看你还是等着你们的皇帝治你的罪吧！”
闻言，秦则尘眼眸泛起寒意，他不再多说，身后传令官瞬息挥动旗帜。
刹那间，喊杀声震天。
中原将士盯着方盾，步步逼近。
秦则尘却紧盯着城楼之上，心中疯狂思索着此刻对方打的什么主意。
北疆首领手中有十万兵，却只防不打……其中蹊跷……
沈千橙看着他身处战场，险象环生，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场攻城战持捋走续了半日，秦则尘才叫人退了回来。
回到营中，秦则尘环视着周围将领，出声道：“庆州城内，此刻应当没什么兵力。”
众人震住，有人开口：“将军如何得知？”
秦则尘分析道：“呼明浩这个人刚愎自大，仗着北疆士兵身怀蛮力，从来不会将中原人放在眼里，但今日他一反常态紧闭城门半个人都没有派出，这样的情况下，只有一种可能。”
“他将大部分兵力都派出了庆州，朝最近的泗州去了。”
将士们面面相觑，最后有人提出质疑：“将军，这是您的猜测。”
秦则尘点头：“你说的没错，所以等会我们按兵不动，派出探捋走子立即去泗州查探情况，最多一天，我们就能知晓北疆动向。”
沈千橙听着，对眼前的战局有了些揣测。
庆州跟泗州以及远一点的凉城呈三角之势，当初设定城池时，便打着守望相助的主意。
若是北疆首领真的兵行险招派兵攻打泗州，那只需半日，庆州便能重新回到自己人手里，到时候还能擒住敌军主帅，一举两得。
此战，只能胜，若败，中原危矣。
沈千橙想清楚之后，心里也不免紧张。
但秦则尘定下策略之后，却起身回了自己营帐。
沈千橙本以为他是累了，却眼睁睁看着他从枕头下抽出一份信来。
上面明晃晃三个大字：和离书。
沈千橙有些迷茫，不懂秦则尘想做什么。

耳边突然响起男人带着情意的呢喃：“为什么不能等等我？”

第16章
沈千橙骤然愣在了那里。
原因无他，向来对她冷冷淡淡的秦则尘，此刻眼圈泛红，指腹却轻轻摩挲着和离书上，她亲笔所写的名字。
不过只是片刻，他便将那张和离书重新放进了枕头下，人也躺在了床榻之上。
沈千橙在他不远处随意坐下，目光却时不时落在他脸上。
她有些不明白，明明恨她的人，怎么会露出之前那样的神情。
像是怀念，像是遗憾，像是……情深似海。
沈千橙收回了目光，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乱想。
秦则尘分明说过，此生不会爱她。
想到他当初立下的重誓，沈千橙心底一颤。
就在她思绪飘散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不知道从何而来一股灼热之感。
沈千橙猛地捂住胸口，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朝营帐门口飘去，却被秦则尘身上那股吸引力扯住……
另一边，玄清站在那里，看向眉头紧皱的巫医：“怎么了？”
年迈的巫医双手平齐沈千橙的胸口，颤颤巍巍道：“少主，顾姑娘似乎被什么绊住了脚步，我没办法唤醒她。”
玄清一袭精致繁琐的华服，闻言看向坐在不远处，浑身散发着威仪的中年人。
那人轻咳一声：“你急什么，你带回来的人仍有一息尚存，现在不过是离魂症，族中巫医难道会治不好？”
说着他看向面露难色的巫医，心里一顿：“当然，既然是被什么绊住了，爹还是派人去看看。”
玄清脸色冰寒：“是您说过能救活她，我才愿意回族中接手少主之位，若是您骗我……”
中年男人连连摆手：“爹没想骗你，现在这种情况只是意外。”
玄清脸色稍霁：“那便劳烦您派人前去查探一番了。”
中年男人满口应下，带着巫医离开。
玄清看着躺在寒冰石床上的沈千橙，眼神柔和：“我会救你。”
就在巫医手从沈千橙身上拿开那一刻，营帐内的沈千橙也感觉到那股莫名的吸力消失不见。
她猛地喘了几口气，心里余悸未消。
刚刚她夹杂在两股力道之间，只觉得自己离消散不远了。
沈千橙没办法看见自己，不然她会发现，她就本就透明的身体更加透明。
秦则尘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直到副将在帐外将他喊醒，才睁开了眼。
副将站在帐前，满脸喜色：“将军，您的猜测属实，那些蛮子果然去了泗州！”
秦则尘眼前一亮，大步朝前走去：“传令，攻城！”
只要夺回庆州，北疆人在三座城池之间，注定只能是瓮中之鳖。
北疆首领看着秦则尘气势汹汹再度选择攻城，便知道自己的计谋已经被看破。
他朝身后怒吼：“往下倒桐油！”
下属脸上一片死寂：“我们的器械，全部都用完了。”
北疆首领愣住，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这时，有北疆士兵冲上城楼喊道：“王上，城中各家各户，尽是空屋，根本没有几个中原百姓了！”
这下，他眼中彻底浮现起绝望，看着正在城下正在撞城门的中原士兵，面如死灰。
短短三天，他和那位长公主的处境瞬间对调，但好在，那个女人死了！
一刻钟后，秦则尘登上城楼，看着被捆的结结实实的北疆首领，微微俯身：“我说过，你会知道自己的话有多可笑。”
他正要下令将人带下去。
北疆首领却幽幽开口：“你以为自己能得意多久？秦则尘，你不也离死不远了么？”
第17章
沈千橙听着这话，心里一震，她诧异的看向北疆首领。
如果她没有给秦则尘渡那最后一次毒，算算日子，确实会如北疆首领所说。
但他眼中的笃定却让沈千橙隐隐不安。
到底他是真觉得这毒无人能解，还是……有别的原因？
秦则尘却只是冷冷看向他：“一派胡言，将他压下去，回京后交由陛下处置。”
北疆首领临走时还奋力吼道：“秦则尘，我会在地狱里等着你的！”
可下一刻，北疆首领突然停下了咒骂，目光在某处定了片刻，就闭上了嘴，老老实实的跟着副将离开。
秦则尘皱了皱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却见北疆首领不知道为何，又回了下头。
这时，丁敏出声道：“怀哥哥，不如我给你把把脉吧。”
秦则尘犹豫一瞬，还是答应下来。
沈千橙看着两人的互动，心中感叹，这就是丁敏的威力，秦则尘从来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沈千橙跟着秦则尘两人走在城内，四周全是被压下去的北疆面孔，一时间让人有些怔然。
他们走到城主府，却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孩子。
那孩子灵活的很，一瞬间就到了秦则尘面前。
丁敏朝后退了一步，眼里的嫌弃不加掩饰，正要开口怒斥，却见秦则尘面色有些变化。
他看着那孩子开口：“是你？”
秦则尘向来观察细致，所以哪怕眼前的孩童做了些表面的伪装，他也将人认了出来。
正是大军入城那日，跟沈千橙在城主府门前对峙的小孩。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秦则尘突然愿意跟他多说两句：“你找我有事吗？”
“长公主让我带话给你。”那孩子直愣愣的开口。
丁敏猛然瞪大了眼，秦则尘也瞬间呼吸急促起来。
沈千橙看着小孩，心里有些欣慰，当时她守城时便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在城中孩子撤离之前，便找到了他，交给了他一个任务。
战乱之时，她还担心这孩子会遭受厄难，如今能看到他全须全尾的活着，自然是再好不过。
秦则尘声音有些干涩：“你……说什么？”
沈千橙托人带话？为什么她自己不来？她是不是还活着？
一瞬间，秦则尘心中的疑惑丛生。
但在大街之上，也不是说话的地方，秦则尘朝他招了招手：“跟我回城主府。”
那孩子便跟着乖乖的走了，临走之前，他看了丁敏一眼。
这个女人刚见到他时对他的嫌弃，他可看得清清楚楚。
身份没有长公主高，还摆着比长公主大的架子，他不喜欢她铝驺。
不一会，秦则尘便将人带进了城主府的书房。
他盯着那孩子：“你可知道，要是你说了谎，哪怕你是孩子，我也不会饶过你。”
那小孩很是干脆，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了一方与他整个人极为不搭的干净手帕。
秦则尘认得出，那上面的刺绣，确实是给皇室中人所用。
小孩小心翼翼的打开手帕，然后往前一递。
“长公主说了，只要你看到这个，就会相信我。”
第18章
手帕之中，静静躺着一根简单至极的头钗。
秦则尘怔住。
这根钗，是他年少时送给沈千橙的生辰礼。
她难道一直留着？
他接过来，直接问道：“那她现在身在何处？”
那孩子愣了一下，像是不知道怎么说。
过了一会，他说：“长公主为了让蛮子不杀我们，用刀刺进了自己的心脏，这是所有庆州百姓都知道的事情。”
“难道将军没有得到这个消息吗？”
秦则尘那颗提起的心重重落下，却找不到着处。
眼前这孩子的话，彻底打碎他心底最后一丝期盼！
沉默半晌，秦则尘才开口：“她让你给我带什么话。”
小孩认真想了想，似乎是怕自己遗漏什么，过了一会才说：“长公主说，她的后事不想铺张，只求将军大胜，班师回朝那日，替她对皇上说一句，对不起。”
秦则尘等了会，看向那孩子：“没有了？”
小孩老老实实摇头：“没有了。”
猛地，秦则尘心尖一颤。
沈千橙离开之前，竟半个字都没想过留给他。
丁敏一直在书房外等着，却看秦则尘和那小孩进去了将近半个时辰，都没有出来的意思，顿时心里有些焦急。
她不想承认，她在害怕。
这些天来，她明显感受到，向来冷傲的秦则尘，根本不像表面上那样对沈千橙毫无感情。
当局者迷但旁观者清，丁敏清楚知道，在跟沈千橙成亲的这三年里，秦则尘怕是动了心而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