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他面露惊喜，又打量起她来，“您记起来了？”
“记起什么？”周太太刚说出口才反应过来，“你怎么也知道？”
周砚成弯腰将椅子给她移过来，示意她坐下才说：“我能不知道吗？您那日可真真是叫人大开眼界，好像换了个人一样。”
“……换了个人？”她记起王姨说的话，也不禁好奇，随即追问道，“我做什么了吗？”
“也没做什么，只是说话变得很犀利。”他再想起那天的事，还是觉得生趣。
“是嘛？”
他肯定地点点头，面上的笑容不曾消过：“我倒觉得那样的你很是生趣，虽然你连带着我都骂了一顿。”
“瞧你这副模样，看来是伤得不重？”她也随其而笑着，“怎么会在临南被误伤呢？”
“呃……这个是常有的事，无伤大雅。”
她刚要问出口便听得开门声，又见那身戎装。
“宋军长怎的也在这儿？”
宋之珩轻咳了一声，行至病床的另一边：“也来探望探望砚成，不过周太太的行动很快嘛。”
“哪有宋军长来得快？”
“那你们聊吧，我有事先行一步了。”说罢，他便再而走出了门。
周太太伸长脖子往外望了望，确定人已远去才发问：“你这真的是误伤？”
“你别总这么好奇行嘛？”周砚成无奈笑语，“什么都不知道，总是要安全些。”
“好，我不问行了吧？话说，你的伤势真的没事吗？”
“我好着呢，倒是您，到底是什么病症，竟还会忘事？”
她摇了摇头：“说不清，许是近来精神不太好。”
他垂下眼帘，抿了抿嘴，似乎有话要说，可酝酿了好久，却又犹豫了，而她已站起身，将带来的花插进柜上的花瓶里。
“……您为何会小产？”
那手中的花应声一顿，心底猛然一沉，每每提到那个孩子，她便觉全身空落，只有心脏在往下沉，好像它是要压住那摇摇晃晃的心神，却叫她更觉恍惚。
“我……是我身体不太好。”她将手里的花都塞进了花瓶的空隙里，似是淡然地继续说，“大夫说，需要先调养身体，便拿掉了孩子。”
“就没有两全的办法？”
“……没有。”周太太随即结束了这个话题，“听说，你与奉京沈家的少爷认识？”
“沈致远吗？”
“嗯，就是他。”她坐了下来，切心询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你是在担心谢小姐吧？”他一语道破了她的心思，“不用担心，沈致远人好得很，他人话虽不多，但也不沉闷，总会照顾别人的情绪，很靠谱。”
“那就好。”她似是放下了一件心头大事。
周砚成却没了笑容：“你先好好悠着点儿自己的身体吧。”
“我好着呢。”她笑笑道。
两人又聊了好一会儿，周太太才与他道了别。
走廊里气氛依旧沉重，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阵阵抽泣声将其衬得更加压抑，她垂眼盯着地面，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眼见楼梯口越来越近，周太太近乎要跑起来了，可一声婴儿的啼哭突然横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虚掩的门内，裹在一团的襁褓里传出一声声新生的啼哭，周太太伫立在门边，望着那小小的一团，目光都不禁变得小心翼翼，似是这目光也会对他造成伤害一般。
哭声仍是不断，她往房里左右环视了一遍，也不见有个人来安抚一下他，她刚迈进了一步，便忽觉头晕目眩，心脏飞速跳动，只得撑着门把手站立。
那掩在襁褓里的小人突然哭得撕心裂肺，通红的小手挣脱开束缚，在寒冷的空气中扑腾着，她咬紧牙关，极力抚开眼前模糊的迷雾，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小床边。
“不哭……”她俯下身，还在发颤的手万般小心地将那小手放进了襁褓里，涣散的眼眸倏然凝雾，“宝宝乖……不哭……”
她轻拍着婴儿的手臂，意识却在一声声啼哭中愈加模糊。
许是过了近二十分钟，一直弓着腰的人缓缓直起身，渐而清晰的双目似是如梦初醒，耳边的声音从远及近，终而彻底清醒。
“哪儿来的孩子？”她左右看了一眼，才发现自己身处医院里。
“周太太适才就走了……”
她应声闪到了门后，从门缝里观察情况——这不是周家的管家吗？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回去。周云衢，你休想再把我关起来……这可是你逼我的。
“啊……”她正要转回身，突然站在面前的人险些给她惊出魂来，“抱、抱歉，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
脸色憔悴，身着病服的女人瞪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陈小姐忽觉背后发凉，慢慢往后移去，嘴上还念叨：“打扰了，抱歉……”
她退至门边上，刚抓紧门把手，那女子箭步跑上来——“砰——”
门被摔上，陈小姐丝毫不敢动弹，而泛寒光的刀正抵着她的脖子，女子仍是盯着她，只是一双眼睛逐渐被眼泪充盈。
“冷、冷静。”她连屏着呼吸，心惧不能息，“有话可以好好说，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都可以尽力帮你。”
“……那您可以自己死吗？”她声音里止不住地发颤，眼里的泪潭落了又满，“他死了……我再也等不到了，您可知他是为何而死？”
陈小姐见她情绪有所松动，便立即出言安抚：“我不知该如何可以缓解你的悲痛，但请节哀保重，那是你的孩子吧？”
“是周云衢害死了他！”她突然冲她哭喊道，哭声何其撕心裂肺，“是周云衢害死了他……你可知，我等他等了多久，他说他会回来看我们的孩子出世，可是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周云衢害死了他……为何周太太偏偏是你……”
“周云衢……害死了你的丈夫？”她终于理清了情况，心底却越觉害怕，“对不起……但你先别激动，我带你去报警，让他们给你个公道，好吗？”
傅文缦似是看笑话一般看着她：“你觉得那些人会动他吗？这世间何有公道？谁会给我公道？”
“对不起……”心底的沉重将一心酸涩压了上来——没有公道，哪儿也没有。
“可您是他的妻子，全金台的人都知，周云衢深爱着他的妻子……”她一步步逼近，语气却近乎乞求，“如果他也永远地失去您……便会知道我的痛苦，所以……我想要您的命。”
陈小姐已经退无可退，架在脖子上的刀已然在其脖子上划出了一条血痕。
“你太高估我了，能让他痛苦的只有他那些古董珍宝，真的。”她按下心底的恐惧，继续说，“你能杀死的只是我，而不是周太太……我死了，还会有第二个周太太，他最不缺的，便是他身边的摆件。”
紧盯着她的眼睛终于有所松动，万念俱灰的人忽而笑出了声，可眼里却泪水不断。
“邦——”
那沾染血迹的刀陡然落地，身形单薄的女子扑进了她怀中，震耳欲聋的哭声似要将她撕裂，陈小姐抬手将其抱紧，怀里颤抖不息的人也晃落了她眼中的酸涩。
时间一去便已是傍晚，天色已有些暗沉，医院门外突然多了数量车，医院楼里里外外都被搜了一遍。
“唐公馆的人也在找唐敬山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听说她刚诞下一子，连带着孩子不知去了何处。”胡七回眸看向唐公馆的人，低声禀报道。
周云衢揉了揉眉心，转身往车上走：“派些人跟着他们，她八九不离十应该就跟着那女子离开的。”
“是。”
他刚走到车门旁，就听得不远处的人激动喊道：“有人在港口看到了像是傅小姐的人！”
“港口？”胡七回头向其而望。
“跟上。”周云衢几步跨进了车，胡七紧随其后。
那紧挨着的车子陆续开离，医院里又恢复了安静。
而此时在港口，暗沉的天色模糊了海平线，远处的灯塔已高举明亮，等候着最后一艘船舶的人都各自立在寒风中。
“你真的要带着这孩子回奉京？”陈小姐看着怀里熟睡的婴儿，神情凝重。
“嗯……”掩在纯黑绒帽下的人应道，只是海浪声声将其摇晃得飘渺，“……我没办法舍下孩子。”
“那您要如何养活他？”一直没有说话的婉初忽而开口，“如果将他留下，唐家人想来也不会苦了他……”
文缦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她不知回了奉京能改变什么，只是固执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带着他们的孩子永远地离开，可是……奉京又能如何呢？这不过是从一堆废墟中逃到另一处废墟。
她真的……无处可归。
一切重归宁静，叠叠重合的海浪声孤寂得震耳发聩，迎风而立的人似是一块块孤立的礁石，即将被上涨的海水淹没。
“砰——”
划破天际的枪声击碎了宁静，港口的远行客纷纷逃窜，回头才见身后已停下了数量车，下来的人持枪涌来。
“快走。”陈小姐慌慌张张地将怀里的孩子塞给婉初，“带着孩子躲起来。”
婉初还未反应，就见她拉着惊慌无措的文缦逃入了人群，她抱紧怀中的孩子拼命往反方向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