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低哑的开门声响在寂静的黑夜中尤为刺耳。
黑暗中,一个穿着单薄破烂青色衣裳的身影蹑手蹑脚,小心翼翼进了家门,生怕自己的动作惊到家里的人。
仔细看,能看见来人身形尚且矮小瘦弱,背上却背着压弯她腰的柴火。
堪堪进门,晚风迎面而来。浅黄色的土墙房院内,风吹过白纸糊的窗户令其簌簌作响,那不堪一击的姿态格外响亮。
此时东侧的土墙房里传来女人低而密集的呜咽声,咒骂声以及男人的低哄声。
宋沅侧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房间,微弱的暖黄色光亮把女人的剪影映射在纸糊的窗户上,只见女人不时抬手到脸颊的位置,那是擦拭眼泪的动作。
不用说宋沅也知道女人,也就是她的母亲蔡琴咒骂的是自己。
自从她懂事以来,耳边就会时不时传来母亲的咒骂声,尤其是每年的今天犹甚。
一开始,她会犹豫,会疑惑,为什么做母亲的孩子会被她如此咒骂。后来,她渐渐失去了质疑的兴趣。
为了活下去,这些年的咒骂与欺负她咬牙全吞,尽管真相是自己什么都没做。
要说她的错,那唯一的错大概是生成了蔡琴的女儿。
在院中静静伫立了会儿,宋沅才回头看向四周。整个院子漆黑一片,只能看见院内的大致轮廓。
这么晚的天,宋家十几号人心安理得地进入梦乡。没有一个关心宋沅回没回来,是不是有危险,就像她是个不存在的人。
她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脸上没有丝毫的难过或者失落。这么多年下来,她已经习惯了。
宋沅一直知道,在众人的眼中她是个不该存在的人,大家都巴不得她死在外面。可越是如此,她越是坚强的活了下来。
收起自己的思绪,她微微分开双腿,慢慢下蹲与肩平齐,费力地把自己拾回来的柴火放到柴房门口。
动作本就很轻,奈何柴撞在了那房门上,轻轻的剐蹭声的声响惊动了正在呜咽的女人。
蔡琴呜咽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用布满老茧的双手胡乱擦了擦泪光,一下从床上下来。
长相本就柔和的脸上此时有些狰狞,温婉的眸子突然凶狠,鞋也没穿好就怒气冲冲冲出了门。
宋沅刚放好背架,还来不及反应一个耳光“啪”的一下扇到她的脸上,生生把她的脸扇得歪向一边。
“你回来做什么?你怎么不死在外面?”
“我可怜的承儿,都是你这个扫把星,死的怎么不是你?”
“老天不公啊!该死的不死,可怜我的儿那么小就没了命啊”
女人一边咒骂,手一边用力戳着宋沅的额头。还不时上手去抓,把她的头发戳得像个鸡窝。
蔡琴眼睛就像淬了毒般瞪着宋沅,仿佛眼前是她的仇人而不是女儿。
也是,在她眼里,自己可不就是仇人嘛,抢了她儿子生机的仇人。
宋沅轻轻擦了擦嘴角的血,抬头冷漠地看向蔡琴,缓缓开口:“我也想知道我怎么没死?你煞费心机一次次想要我死,可我偏偏活了下来”,你痛苦我就不痛苦吗?
“是啊,你怎么没死?我都把你丢到深山老林去了,我当时有多高兴你知道吗?我对着天哈哈大笑,我做梦都笑醒了,可是你这个扫把星命怎么这么大,你怎么就活着回来了啊?你怎么就不能死在那啊?”
女人说着情绪更加激动,手不时挥动着往宋沅的身上招呼。”
宋沅看着眼前喋喋不休的女人,觉得有些悲哀。
为了让自己死,她不惜冒险闯入禁地,可偏偏她的计划落空了。
自己被村里的人寻回带回这个家,开始了吃不饱,还要无休止劳作的生活。
“哥,二房的那个扫把星又被打了”,另一侧的房间里,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跪坐在窗边瞅着外面的动静。一边侧头向躺在自己对侧的男孩汇报,声音里满是幸灾乐祸。
“那不是家常便饭嘛,你睡不睡?不睡别吵我”,宋福已经习惯了这种打骂,声音漠然地应着妹妹。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宋芳,真搞不懂这死丫头,热闹看了十几年还不烦。
那是别人家的事,犯得着用你牺牲睡觉时间来看热闹?
宋芳听到哥哥不耐的声音,回头看向背对着她的宋福嘟囔几句不识好人心。
睡睡睡,怎么睡不死你!扫把星被打,那是多么让人开心的事,只有你,整天想着睡。
这种好戏只有今天堂弟宋安不在才能看,若是宋安在的话会拼了命的护着扫把星,那他们哪来的消遣?她哥不懂珍惜不说,倒还埋怨起来了。
饶是心里嫌弃极宋福的说法,但她的话却不敢说出来,她可不想被她爹打。
她爹重男轻女,大哥二哥就是他爹的宝贝疙瘩。但凡她和他俩中的其一顶嘴,遭殃的永远都是自己,她才不会傻乎乎把脸凑上去给她爹打呢!
见宋福真的如死猪一样没了反应,宋芳也没再在意。
她回过头,弯腰放低自己的身子再次看了看外面,眼里全是兴奋。手扒在窗户上不时比划,好似巴掌能扇到宋沅脸上。
“睡觉,大晚上不睡觉吵吵什么,宋芳赶紧睡觉,再不睡老子抽死你。”
大房的大家长宋建军开口怒斥女儿,而她旁边的女人也睁大眼睛看着女儿,头摇了摇。
可屋子太黑,宋芳并没有看见。听着女儿扇动窗户纸的呼呼声,她赶忙伸手拉过女儿的手示意其不要挑战权威。
宋芳被母亲拉得烦躁,她嘟了嘟嘴,满脸不高兴地躺下来。
一个个地真扫兴,你们不看不代表我不看。她就不信她爹娘心里真的就那么平静。
大房所有的人都没睡,却没有一个人出门阻止蔡琴。
宋建军之所以叫宋芳睡觉,不是因为他有多瞌睡。而是担心宋芳笑出声,到时候还得被二房的泼妇缠上,那今晚就别想睡觉了。
二房的蔡琴原本柔柔弱弱。可自从宋承死了以后就像变了个人,逮着人就像疯狗似的死死咬住不放,尤其是双胞胎生辰这天最甚。
与大房相同的还有三房,三房的卢花听到蔡琴的声音,颇不耐烦地对着自己的男人抱怨:“这二嫂也真是的,大晚上还要不要人睡了,明天还得上工呢”
宋建民拉了拉被子,满不在意地对妻子说道:“这么长时间你还没习惯?捂住点耳朵睡吧!”
说完,自己翻了个身背对着卢花,头直接埋在了被子底下。
卢花见丈夫那不理世事的姿态,气得不成样子。索性学他一样钻进被窝,手脚并用把被子抢过来。
宋老三两口子的屋里,两人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但那不平整的呼吸暴露了两人的状态。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听着这一出闹剧,却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止。
“你个扫把星,因为你,我的承儿没见过这世界就走了”
蔡琴数落着又扬起手掌,一心要为她死去的儿子讨回公道。
“死丫头,你还敢躲?”,见宋沅躲开,蔡琴觉得自己的威严被挑战了。原本的怒火更甚,手再次扬起,这次抬得更高了。
宋沅直直看着眼前本应是她母亲的女子,眼底没有一丝波澜。
只是她咒骂得太难听,宋沅捏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还没有什么动作,她的手复又放下。于她而言,现在还不是反抗的时候。
“琴琴,别打碗儿,别打碗儿,她是我们的姑娘,是我们的姑娘啊”。
就在宋沅以为要生生受了这一巴掌的时候,宋建国提起自己没来得及系裤腰带的裤子冲过来,一把握住了蔡琴又要打人的手。
“她不是,她是个白眼狼,是扫把星。她才不是我的女儿,我只有荞荞一个女儿,她不是,她不是”
蔡琴回头看宋建国,眼睛猩红,泪一下就从眼窝里掉出来。
她情绪激动得手乱指乱挥,而看向宋建国的眼神都是控诉,控诉自己最信任的丈夫,自己的靠山他没有和自己一个战线。
“好好好,她不是!那你过来,过来一点。我们不挨近她,免得倒霉了”,宋建国低声哄着蔡琴,一边使眼色示意宋沅躲一躲。
话一出口,蔡琴果然躲瘟神似的走开,和宋沅拉开了距离。
她现在不只一个人,还有荞荞和安安,可不能因着这扫把星,害了她的儿女。
宋建国一手环抱住蔡琴的肩,一手趁蔡琴不注意不时挥动让宋沅躲开。
宋沅讽刺一笑,宋建国以为这样是帮了自己。殊不知他的话比之蔡琴的行为更加恶毒,更要诛心。
“承儿没了,承儿没了,你怎么不去死?”
“好了好了,不气了不气了,气坏身子不值当了”,宋建国的低哄声紧接着响起,只是好像没有死起作用。
“你去死,你去死,让我的承儿回来!”
蔡琴一边被宋建国拉回屋,一边回头咒骂着宋沅。
直到两人回了屋,蔡琴依旧没有停下来,嘴里一直念叨:“你怎么不去死,该死的是你!”
第二章 你恨我吗?
目送宋建国夫妻二人进了屋,宋沅的肩霎时低了半截。
她原本以为自己习惯了,可身体还是会止不住地紧张。
紧张的是疼痛的到来,心里的和身体的。至于父母,她没有一丝留念。
从她被蔡琴嫌恶,丢到深山的时候,她就不再渴望母爱。哪怕那时她还稚嫩,却也知道母亲的心捂不热。
那是她离死神最近的一次,也是她冷心冷情的开始。
至于父爱,在宋建国一次一次纵容蔡琴,一次一次附和蔡琴,甚至因着蔡琴和外人的闲言碎语疏离自己,嫌恶自己的时候,她也没再对这个父亲抱任何希望。
他那隐晦的责怪、嫌弃、憎恨的眼神,宋沅至今难忘。
若是没有感受过被爱是什么样子也就罢了,可她见过最真挚的爱护是什么样,所以对这些假模假样,嫌弃虚伪的关爱也失去了兴趣。
等到对屋的灯光彻底熄灭,宋沅确定今天的风波到此为止。这才回头看了看地上的柴,叹口气认命地拾掇,从上慢慢越过进入房间,然后一捆一捆抱进柴房。
柴房很是狭窄,甚至没有一个可以挪脚的地方,碰到哪里都是干柴欻欻断裂的声音。
柴房四周的土墙已经开裂,有的甚至开了条缝。尽管如此,此时里面却没有一丝光亮。
而等到冬天冷风凛冽灌入,柴房冷清至极,宛如一个天然的冷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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