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如一把利箭直刺入赵语欣心口。
她的手不自觉攥紧,修剪精致的指甲陷入掌心。
人人都说,她是圣上最宠爱的九公主,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包括名满天下的贺世子。
唯有赵语欣自己知道,她不过是父皇为了灭掉贺家而立的一颗棋子。
她和贺晋安的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好下场。
闭了闭眼,她嗓音喑哑:“儿臣……不敢忘。”
……
九公主跪了两个时辰,见了陛下一面却又得赏赐无数。
人人都道:“九公主果然得圣宠。”
从宫门出来,赵语欣竟遇见了贺晋安。
看着她狼狈的步伐和苍白脸色,贺晋安眸色陡然一暗。
他下意识上前想扶住她:“公主,臣来接您回家。”
赵语欣怔怔看他。
这应是贺晋安第一次来接她,如同一个丈夫接妻子回家。
可下一秒,父皇的话在耳边响起。
赵语欣这一刻竟连一丝伪装的笑都挤不出。
回家?
她的家是身后这皇城。
她挺直了背脊,面无表情越过贺晋安走到自己的马车前。
“回公主府!”
……
赵语欣回了公主府,贺晋安也没再来看她。
过了将近半月,贺府才来人。
“公主,贺家祭祖之日快到了。”来人跪着,恭恭敬敬道,“世子派属下接公主回府。”
赵语欣脸上带着慵懒笑意,又恢复了往日漫不经心的模样。
“想让我回去?让他亲自来接我呀。”
那人欲言又止半晌:“世子,世子说……”
“说什么?”
那人一咬牙,横下心道:“世子说率粥,若您不回,以后也不用再回,贺府不差您一个!”
赵语欣笑意僵住,半晌后轻嗤一声:“果真是无情无义!”
第二日,赵语欣到底还是如以往一般灰溜溜回了贺府。
九公主的热闹让人永远看不腻,京城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又多了一桩。
刚踏入贺府,赵语欣便见白云倾站在院中指挥着贺府众人。
“那东西不可磕碰到,是要供给贺家先祖的。”
她一副主母姿态,脸颊上扬起一抹红晕,就连脸上病容都减弱了几分。
——直到看见赵语欣。
白云倾神色一滞,下一秒又扬起笑意。
她咳嗽了一声,才语气恭顺道:“公主,您可算回来了,这些事本该您处理,可您不在,倾儿只能逾矩了。”
赵语欣只回了她一个字:“滚!”
白云倾面色红了又白,眼睛酝起水雾。
贺晋安的声音从赵语欣身后传来,语气凉薄:“公主还当这是你的公主府?贺府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赵语欣施施然转身看他,红唇微微撅起,嗔怪似的。
“做人家夫君的,怎么如此无情?”
那样祸国殃民的脸露出的委屈神情,任是圣人也要心颤的。
贺晋安却是敛起眉,露出一个淡漠的笑。
“我对公主无情,公主是第一日才知道吗?”
“毕竟,若没有你,云倾才是我的妻。”
要说怎么伤赵语欣的心,还得是贺晋安。
赵语欣面上的笑凝滞了。
她抿紧唇,恍惚间,忆起了年少时。
贺晋安在宫中与众皇子公主一起念书。
学到长门赋时,小小的贺晋安看向她,眉眼带笑。
“若得语欣,必以金屋藏之。”
那时他们都不知晓,汉武帝和陈阿娇是怎样一出悲剧!
赵语欣想着想着,便笑了,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快笑出来。
末了,她看向贺晋安:“可惜了,我们才是结发夫妻,死了都要埋在一起呢。”
她又看向白云倾,目光轻蔑冰冷:“而你,你到死也只能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妾!”
话落,白云倾便是一颤,身子摇摇欲坠。
一瞬间,贺晋安望向赵语欣的目光厌恶至极。
他扶住白云倾:“莫怕,我在这。”
看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赵语欣心口如撕裂般,痛不欲生。
三日后,贺家祭祖日到来。
延续五百年的第一世家祭祖,那声势可比皇室还浩大。
祭祖持续了一整天,天黑时才踏着火光回城。
官道上。
贺晋安与赵语欣同乘一辆马车。
看着贺晋安一言不发的样子,赵语欣不由轻声调笑:“等我们死了,我们的牌位是不是也能并排放在贺家祖庙?”
话未落,贺晋安倏然睁开眸子。
马车陡然停下,外面响起刀剑出鞘的声音。
贺晋安猝然掀开帘子,只见贺家队伍已被不知何处涌出的黑衣人团团围住。
一声哨响!
贺家侍卫与黑衣人战成一团!
剑光与血色漫天齐舞。
贺晋安蹙眉,身子一侧挡在赵语欣身前。
赵语欣眼眶一热,慌乱的心微微落定,不自觉抓住他的衣袖。
就在这时,一声惊恐的尖叫声传来。
“表哥……”
贺晋安眉眼一戾,立时甩开赵语欣,往白云倾的方向冲去。
赵语欣的手,瞬时落了空。
赵语欣几乎跌落马车,堪堪扶着车辕才站稳。
抬眼就见贺晋安小心翼翼护住白云倾,一剑刺入她面前的刺客心口。
心脏像是同一时刻被贺晋安的动作搅出了个大洞,呼呼往里灌带着血的风。
她嘴角露出一抹自嘲又讥讽的笑。
忽的,赵英惊恐的声音响起。
“公主小心!”
赵语欣猛然醒神,只见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向她袭来。
接着她便被人猛然一推,往前险险避开。
回头一看,却见赵英胸口被利剑洞穿!
“赵英!”
赵语欣一张脸失了血色。
那黑衣人一把将剑拔出,半空中扬起一篷血雾,就朝赵语欣走来。
避无可避之际,黑衣人脚步却猛然顿住。
竟是赵英一把抱住了那人的腿。
他嘴角呕着血,却是撕心裂肺地喊道:“公主,快跑——!”
那黑衣人又是一剑刺下去。
赵语欣眼眶骤红,下意识抬脚往前逃去。
可身后的剑毫无半分滞涩地向她劈来,赵语欣绝望地闭上眼。
这是她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
而贺晋安早已消失无踪。
就在此刻,一道破空声响起。
斜刺里飞出一柄流光无暇的刀将那长剑打偏,立在地上发出嗡鸣声。
赵语欣睁眼望去,就见身后的黑衣人不可置信地直直往下倒去。
下一瞬,她被人环住,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一道温柔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语欣,别怕!”
赵语欣仰头,眼中撞入一张摄人心魄,美得锋利的脸。
她神色愕然又惊喜:“哥?”
四下纷乱马蹄声响起,不知何时多出了许多士兵。
来人正是赵景渊,当朝孟贵妃之子。
劫后余生的赵语欣眼泪骤然落下,猛地将头埋进来人怀里,肩膀微微抽搐。
蓦地,她想起什么似的,急切道:“赵英……”
赵景渊按住她的头,温声安抚:“我会处理。”
说着,他对旁边副将使了个眼色。
顷刻后,副将的声音传来:“王爷,还活着。”
赵语欣的心倏地放下,腿便是一软。
下一刻,她身体一轻,已是被赵景渊整个抱起。
将白云倾安置好后,匆匆赶来的贺晋安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他眼眸忽地暗下去,碎冰浮动。
立时便走上前,拦在赵景渊面前,沉声道:“多谢王爷相救,将公主交予臣吧!”
赵语欣抓住赵景渊前襟的手紧了紧,下意识将头埋的更深了些。
她满脑子都是贺晋安弃她而去的背影,撞得肺腑生疼。
赵景渊手臂纹丝不动,琥珀凤眸里的温和已经是荡然无存。
他声音冷沉沉的:“贺晋安,你来晚了。”
贺晋安半步不退,一双眸子尽是锐利。
“那又如何,她是我的妻子。”
妻子?
赵语欣曾百般希望听到的话。
此刻落在她耳中,却只觉得讽刺。
压下心中刺痛,她最终还是疲惫道:“哥,放我下来吧。”
赵景渊看了眼蜷缩在自己怀中,张扬锐气消失殆尽的女子,眸中闪过一丝心疼。
他紧了紧手,却没听赵语欣的话,抱着她就要离开。
贺晋安声音越发冷下去:“公主,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赵语欣抬眼,总是带着笑意的眸子氤氲出一丝祈求:“哥!”
赵景渊可以无视贺晋安,却无法拒绝赵语欣。
他将赵语欣放下,抚了下她有些凌乱的鬓发,凝成坚冰的眉眼又化成了春日暖阳。
“我回宫向父皇禀报完军情就来看你。”
贺晋安看在眼里,一张脸又沉了几分。
留下一队士兵保护赵语欣后,赵景渊上马离去。
贺晋安走到赵语欣身边,挡住她的目光,语气不虞。
“离他远一点。”
赵语欣回了神。
她看着贺晋安,嘴角说不出的讥讽:“贺世子,你莫不是在吃我哥的醋?”
贺晋安一双眼霎时幽深难测,低声笑了。
“哦?异父异母的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