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念初紧蹙着眉忙捂住嘴,却还是有一滴血落在纸边。
她瞧着那绽开的殷红半晌,终是无甚力再写一封。
笔尖再度落下,阮念初以墨掩血,一簇兰草跃然纸上,再瞧不出落有血滴的痕迹。
阮念初将信交给丫鬟后,见院内白雪红梅甚是好看,便多看了会儿。
约莫一炷香后,一阵脚步声慢慢接近。
阮念初知道是厉腾,她转头见他走了来,却见他一腰间不知何时多了个粉色香囊。
那一抹明艳被他一身玄色金线长袄衬的格外扎眼。
阮念初心底不觉一涩,十年间,厉腾从不佩戴任何饰物,便是她亲手打磨的玉佩也被他置于一旁。
现在,却带上了香囊……
那香囊轻晃,如同她此刻锥刺的心一般。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般早?”阮念初挪开视线,不愿再看抹刺眼的粉色。
厉腾拂去肩上的雪,声音温和:“入夜要去参加宫宴,回来同你说声。”
他见阮念初未穿袄子,又蹙眉嘱咐:“回屋吧,你身子不好,容易受凉。”
阮念初看着他眼中如春风般的温柔,点了点头。
隐约有些暖意的日头偏了西,雪停了,风却愈大。
阮念初手里抱着汤婆子,但依旧不足抵御那刺骨的寒风。
她眉心一拧,想着厉腾离开时穿的单薄,轿辇挡风不挡寒气。
顾及他的身子,阮念初命丫鬟取来大氅后出了府。
一路急行,马车在宫门外停下,阮念初刚下马车,便瞧见不远处的厉腾。
她正欲上前,却见他身边还有个娇小的身影立着。
冷风似是化作了一道无形的墙,阮念初愣停在原地,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过去。
厉腾瞥见几丈外那黛蓝色身影的她,皱了皱眉,抬脚朝着她走了过去。
“今日风大,又这个时辰了,还出来作甚?仔细你的身子。”厉腾怪责的话中充斥着关切。
阮念初才回了神,她抿抿唇,将怀中的大氅递了出去:“是她吗?”
厉腾动作一滞,淡淡地应了声:“嗯。”
闻言,阮念初压住心尖儿的疼痛,看向正在跟旁人说笑的女子。
那是光禄寺卿宋道之女宋映岚,她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宋映岚一袭藕荷色杭绸小袄,罩着月白云锦斗篷,面若三月桃花,明媚俏丽。
恍惚间,阮念初好似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曾几何时,她也有那般明朗的笑,那般姿意,喜爱艳丽的色彩。
但嫁人时,长姐说既已成家,她须得顾及夫君脸面,须得有主母风范。
于是,阮念初便强压下了原来的性子,换上沉色的衣衫,让自己变成他们眼中贤良淑德的模样。
可若早知厉腾喜欢的便是那般,她又何须再去改变。
阮念初收回目光,强扯着嘴角:“我在这儿你们也不自在,先回了。”
话落,她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上,阮念初神情带着些许落寞,手中的汤婆子渐渐冷却,亦如她的心。
路旁声声爆竹入耳,她掀开车帘,望着漆黑夜空那璀璨的烟火,喃声道:“可惜,回不去了。”
行至一半,阮念初命小厮停了马车。
她独自下了马车,让随行丫鬟先回府,一人在街上逛着。
长安年味盎然,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手拿鞭炮乱窜的孩童。
阮念初站在一家药铺面前,心头有些发闷。
十年前,这里本是一家名为梦梁阁的食楼。
她与厉腾来过几次,还记得他最喜欢梦梁阁的重阳糕和甘露饼。
然而那香甜的糕点味却被此刻苦涩的药味所取代了。
阮念初站了许久,脑中尽是和厉腾的过往,也只有回忆能让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时已四更,她才回到府里。
阮念初还未入正厅,心中已生了丝期待。
她晚归,厉腾会不会在等她?
可行至正厅,迎接她的不过是入了夜的寂静和寒凉。
阮念初掩盖心中的悲伤,转头看向一旁候着的丫鬟菊青:“大人可是歇息了?”
菊青小心地抬眸看了她一眼:“宫宴尽后,宋小姐身子不适,大人……送她回去了。”
闻言,阮念初心中一窒:“这样啊……”
见她这样,菊青眼中蒙上心疼:“夫人,时候不早了,奴婢伺候您歇息吧。”
阮念初摇了摇头,让她退下后便往厉腾卧房去了。
卧房空寂,她点了盏烛火便坐于榻上静静等待着。
外头寒风卷着些许雪花吹进来,阮念初眼眶微涩,空荡的房间亦如她的心一般,越渐孤寂悲凉。
从大婚那日起,她与厉腾便同院不同房。
他们不像夫妻,更像是同窗好友。
时已卯初,天依旧如漫无边际的黑布。
厉腾推开虚掩着的房门,却见阮念初端坐在榻上,眼中不由划过一丝诧异:“你怎么会在这儿?”
阮念初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眸看了他好一会儿,正想要说什么,可刚一起身,眼前就天旋地转起来,一头栽了下去……
再醒来,阮念初发现自己正躺在厉腾的床榻上,而厉腾坐在桌边。
见她醒了,厉腾暗自松了口气,倒了杯热茶走过去递到她唇边。
“府医说你心神不宁,昨夜吹了冷风受了风寒。”他语气带着几许担忧,又似是在怪责她不爱惜身子。
阮念初见他衣物未换,心中微涩,垂下眼眸,将情绪掩盖后掀开被褥下了床榻。
“我已无碍。”她理了理衣襟,匆忙道,“反倒是你有些憔悴,先更衣吧,一会儿还要去早朝。”
说着,阮念初脚步不稳地走了出去。
她不知如何面对这样温柔体贴的厉腾,最后只能选择狼狈逃离。
房内。
厉腾望着那匆匆而去的背影,微张的唇瓣慢慢抿成一条直线。
之后几天。
阮念初风寒总不见好,厉腾见她面色越发难看,便叫来府医给她诊治。
他这一举动让阮念初倍感温暖,却也害怕厉腾知道她真正的病。
府医才进府,跟在厉腾身边的小厮便来传话。
“大人,宋府来人请您去一趟。”
厉腾看着病弱的阮念初,柔声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阮念初闻言,眼中的光芒如燃尽的烛火般慢慢散去。
她目送着厉腾离开,心里的情绪却似海浪翻涌,压不住激的她一阵猛咳。
府医把脉后,面色沉重:“忧思成疾,夫人若不能放宽心,一月难活。”
阮念初沉默不语。
丫鬟菊青从袖中拿出一锭金子塞到府医手中:“夫人身体安康,只是偶感风寒,多休息即可。”
府医很快就明白了,忙推辞:“老夫不会多嘴,夫人放心。”
话毕,行礼后离去。
菊青攥着冰冷的金子,红了眼眶:“夫人,若是找神医,总能治好的。”
阮念初望着窗外的风雪,红梅飘落,长叹一声:“治的了病,治不了命。”
次日,宫里来人说淑妃传见她。
阮念初知道姐姐定是收到她的信了。
她并未多做打扮,换了身干净的衣裳随同宫人一起出去。
她知道自己骗不过姐姐,也不隐瞒,只让姐姐觉着自己生了病,能治好便罢。
刚出府,阮念初想着同厉腾说一声,却得知他早已去了宋府,心中不免又是落寞和悲戚。
她咽下难忍的苦涩,嘱咐菊青:“等大人回来了同他说一声。”
说完,转身上了马车。
皇宫,长宁宫。
阮念初被宫人引进正殿后,看见淑妃,苍白的脸上扬起了抹笑意。
但她还是秉着礼数跪下行礼:“参见淑妃娘娘。”
淑妃忙屏退了宫人,上前将阮念初扶起:“快让姐姐看看。”
纤细玉指抚在阮念初的脸上,淑妃眼眶微红:“你的病到底如何?我瞧着你瘦多了。”
阮念初强扯着唇角,安抚道:“姐姐放心,没什么,只是大夫说有一味药长安城内不太好寻。我便想着自己亲往,也顺便走走,散散心。”
淑妃看着她,将信将疑:“当真?”
阮念初点点头,眼中满是诚恳。
许久,淑妃叹了口气,执起她的手,眉目温柔:“我就你这一个妹妹,你有何事都要同我说,可千万别瞒我!”
故作坚强的伪装似是被这句话击碎,阮念初眼眶一热,忙垂眸压下。
“姐姐,我想和离了。”